拓跋珪感到很有点迷惘,也是因为这一次的对手是他的叔父,有时候他也想,是不是让给他做这个魏王更合适些,魏王有什么好当的,让别人去当吧,整天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常常感到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滋味实在不好受。胡乱应对恐怕是不好的,完全按照自己的脾气来办事似乎也不好,当时虽然痛快,过后却会感到后悔,还会有一大堆后遗症等着你去解决。可是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鼓起勇气来面对这一次的挑战。他决定,向后燕求救。
拓跋珪派出了一个比较善于做外交工作的人,他叫作安同,官职是外朝大人。安同带了随从,骑上快马,选好路线,走了。他果然不辱使命,他到了燕国,见到了后燕皇帝慕容垂,他把魏国面临的严峻形势如实的描述了一番,又把魏王对慕容垂的敬意和对大燕国的无比信赖夸大性的描述了一番,提出了燕国需要尽快出兵的紧迫性。慕容垂当即就答应了。他之所以答应的这么痛快,一是因为,被人依赖的价值感总是让人特别有一种成就感;二是因为,那个拓跋珪是他的外甥,外甥有难当然应该帮忙;三是因为,你要想成为霸主,你要想维持住这个霸主地位,你就必须在国际事务中保持一种主导的作用。换言之,这种选择还是出于自己国家利益的考虑,一旦大家都承认你就是霸主,那给国家带来的好处可大的很。于是慕容垂就派遣了他的排序老末的儿子慕容麟带兵前去救援。
这个慕容麟可是一个不简单的人物。以前的燕国,历史上称为前燕,当时慕容垂只是一个将军,他受到了当时皇帝的猜忌,又不愿意造反,于是就带了儿子们逃跑,跑到半路,小儿子慕容麟就不愿意跟着跑了,他开了小差,不但开了小差,而且是直接跑回去跟皇帝告密去了。慕容垂本来只是想着跑到边境上,找一块根据地暂时待着,等待皇帝觉悟。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只好跑到前秦去,做了大秦天王苻坚的一个宠臣。后来大燕国被大秦国给灭了,慕容垂回到自己的家,对这个小儿子很是瞧不起,可是小儿子慕容麟并不灰心,在一些关键时刻,他经常会向父亲提出一些很有价值的建议,慢慢的,又引起了慕容垂的欣赏。后来就把那些曾经的背叛放下来,又开始重用这个慕容麟了。现在,解救拓跋珪危局的光荣使命,就又落在了这个慕容麟的身上。
大军到达总是需要相当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那一支名义上是拓跋窟咄领导、事实上是刘显领导的军队,侵占了拓跋珪原先驻扎的地盘,并且逐渐往前推进,边境上不少部落纷纷倒戈投靠,这就让拓跋珪更加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基础的不牢靠,同时感觉自己的现实处境越来越危险。
这还不够,在相反的方向上,又出现了一支敌人的军队,这是贺染干,他一看这是个有利的局面,也趁火打劫来了,捞一些土地和部落人口,他认为这样的机会很难得。这就对拓跋珪形成了一个南北夹击的态势。
对于这个国家建立不足一年、国王年龄刚满十五岁、地盘也还小的可怜的魏国来说,同时遭到这两大势力的合击,也算是给足了面子。从相反两个方向上发起进攻的人,都比拓跋珪更加年长,都比他更有经验,而且一个是他叔父,一个是他舅舅,辈分比他高,资历比他老,从感情关系上讲也对魏国那些本来就跟他们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具有号召力。对于拓跋珪来说,这种来自于亲戚们的打击是相当可怕的。
整个魏国开始骚动起来,拓跋珪任命的北部大人是叔孙曾洛,他带了一批人逃跑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算是有点良心,既没有投降拓跋窟咄,也没有投降贺染干,他投靠刘卫辰去了。
形势岌岌可危。慕容麟不愧为慕容麟,他的应变能力果然有两下子,他听到了这样的情况之后,一点儿犹豫都没有,直接就把安同叫了过来,打发他立刻回去。这个行动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安同出使马到成功,胜利完成了请求援兵的任务,也跟着援军一块儿行动。现在他马不停蹄地跑回去,与他一块儿回去了的还有他带来的那个好消息。当时燕国是最为强大的国家,国主慕容垂同时也是一个极其优秀的统帅,光是听到燕国军队已经到达这个消息,甚至是光是听到燕军准备发兵的消息,就足以产生威慑力了。魏国上上下下都感到多少安心些了,拓跋珪也感到自己几天以来一直突突突乱蹦乱跳的那颗心稍微安稳了些。
这时候那个目空一切的拓跋窟咄已经把军队浩浩荡荡的开到了有一个地名叫作高柳的地区,正在那里举行阶段性胜利庆祝暨誓师大会,准备再接再厉,把自己的胜利进行到底。在这之前,他还没有遇到有力的抵抗。现在,他誓师的口号刚刚喊完,拓跋珪的军队就冲过来了,而且据专门负责瞭望的人汇报,军队里还可以看到魏王的旗号,也就是说,拓跋珪很可能也随着军队来了。拓跋窟咄感到有几分意外,又有几分欣喜,他觉得这给了他一个彻底消灭对方的机会,他那个一直逃跑的小侄子终于迎战来了,在拓跋窟咄的印象中,还是十年前两个人能够见面时那个五岁的小男孩模样。
可是他兴奋的时间并不长,因为他随即发现了燕国的大军,燕军的厉害他早就知道,也心服口服,刘显的这支军队不可能是对手。他的信心先就垮了,他的手下们跟他的感觉一样不好,他们觉得无意义的战斗没有逃跑和投降更为明智,于是他们就马上这么做了。拓跋窟咄感到投降的路子对自己不太恰当,逃跑还好一点,于是他在这道选择题中就选择了后一个答案,跑!那么跑到哪里去呢?他觉得以前那个老相识刘卫辰那里会很适合自己,于是他就去了,但是刘卫辰的想法与他大不一样,他认为这个姓拓跋的人待在这里只有坏处,没有半点好处,长痛不如短痛,杀了他会让自己更舒服点,于是他就毫不客气的动手把这条丧家犬给宰掉了,这实在是一个悲剧的结局。至于原来那一大群跟着拓跋窟咄闹革命的人,他们的想法也跟拓跋窟咄大不一样,他们都认为当初自己的信誓旦旦没有遵守的必要,于是他们都投降了,成为了拓跋珪的部属。
这场戏剧性的战役带给拓跋珪的感受是滋味丰富的,危险是突如其来,危险的解除是出乎意料的快。胜利是令人高兴的,但是在这个十五岁的孩子心底里,他的高兴并不没有保留,他牢牢的记着几乎接近众叛亲离地步时的仓皇无助,而且少年人的敏感心理也使他觉得胜利中有一丝屈辱感和不可靠感。他想,下一步自己该怎样当这个国王呢?
两个月后,慕容垂以一种主动示好的态度,派来了使者,并带来了让魏国人感到高兴的消息,封拓跋珪为西单于、上谷王。拓跋珪拒绝了。接受这个封号,就意味着一种更加牢靠的宗主国与附属国的盟国关系的建立,对于这个弱小的魏国来说,不失为一种韬光养晦的选择。但是,这个少年依然说了个不。
以后怎么办呢?如果总是仰人鼻息,那么这个国王当着有多大意思呢?人家能够做到的事情,自己为什么就做不到,打仗不就是打群架吗,打几次就找着感觉了。
第二年,也就是公元387年,拓跋珪积极训练自己的部队,同时在训练部队的过程中训练自己,尤其是训练自己的判断力和决断力。同时他尽可能想法子管理好自己的国家,学习管理的过程好像不胜其烦,但是真的钻进去了,找着点儿感觉,又觉得也很有趣味。他把眼光扫向四边环伺的虎视眈眈的众邻居们,尤其是刘显和刘卫辰他们,他们随时都在找机会来吃掉自己。这一年,拓跋珪的机会来了,刘显自己家里兄弟们之间窝里斗起来,而且斗的不可开交,好像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刘显地广兵强,在北方草原一贯以老大自居,他性情凶暴,敢打死仗,一般情况下别人也不去招惹他,但是他外部树敌过多,内部乱象横生,也让跟他有仇的拓跋珪磨刀霍霍。现在怎么样呢?拓跋珪辗转反侧,拿不定主意,于是他请教军师张衮。
张衮是一个很有谋略的人,他当时的职务是长史,他说:刘显这些年来的心思只有一个,那就是吞并其它部落,如果我们现在不趁着他的内乱来解决了他,以后一定会成为难以对付的大敌人。趁机消灭他,这肯定是对的,可是咱们不能自己一口把他吃掉,最好是跟燕国联合起来。
拓跋珪觉得军师的分析好有道理,他马上决定就这么办,他再一次派遣安同去发挥他搞外交的特长。
这一次慕容垂没有马上答应,这跟上一次前来求救的性质毕竟很不相同。不过他的不肯答应也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愚蠢的刘显似乎总在给别人制造修理他的借口,这一次,他是在干半路打劫的勾当,他相中了一群好马,说句老实话,他还真的没有看走眼,他的眼光确实很专业,那群马一个赛一个,个个都膘肥体壮,牵了来给自己的部队充实一下,实在是天造地设、郎才女貌,那简直是绝配。要是不把它们弄到手,他一定会后悔的八辈子睡不着。于是,他就把它们弄到手了。为此大摆酒宴,那个高兴啊。他当然知道这是谁的,谁的?不就是刘卫辰的嘛。没事儿。你们别说什么那是刘卫辰当做礼物送给燕国的,他还没有送到,还在半路上,就还是他刘卫辰的,咱们抢了他刘卫辰一点东西算得了什么。燕国那么富有,马多了去了,他们才不会在乎这个呢。
慕容垂得知之后勃然大怒,他马上又派遣了赵王慕容麟率领军队出击,为了确保这次打击对得住刘显的无法无天的嚣张气焰,他又派出太原王慕容楷带兵去协助进攻。结果毫无悬念,一下子就把刘显给打了个落花流水。刘显仓皇逃跑,跑到了马邑的西山那里。这时候,拓跋珪才把他的军队整顿好,亲自率领着赶来了,他和慕容麟合兵一处,又一次把刘显打了个毫无还手之力,刘显这次一直逃到西燕国的慕容永去了。慕容麟把他的部落全部收入囊中,单是马牛羊牲畜就有几千万头。
这一仗,拓跋珪的感觉好多了。
公元388年,拓跋珪出兵讨伐北部的敌人库莫奚,打了个大胜仗,缴获的战利品有各类牲畜十余万头。库莫奚趁着夜色发动一次夜袭,又被消灭。当年的年末到来的时候,他又一次西征,击溃了解如部,俘虏了部众以及牲畜十余万。
公元389年,他出兵袭击并打败了高车等部落,然后又去讨伐叱突邻部,又打了个大胜仗。然后他西征高车袁纥部落,打到了鹿浑海,战果辉煌,俘获人口以及牲畜二十多万。这一年,他从年头打到年尾,胜仗是一个接着一个,到了冬天,胜仗依然在继续,一个接着一个部落前来投降了。这种势头到了下一个年头依然在继续。
拓跋珪准备降服魏国北部的敌人——柔然。他本来以为这会是一个水到渠成的事情,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辈子也没有能够做到。
柔然本来世世代代就是代国的附属国,当代国被苻坚给消灭掉的时候,柔然就依附于刘卫辰了,当时的形势在那里放着,这么做也情有可原。可是现在,拓跋珪已经即位魏王,他出兵攻击四周的部落,要求重新恢复以前的从属关系时,包括高车部落在内,各个部落都表示了服从,重新归顺了。就只剩下北边的柔然,连理都不理。拓跋珪认为不打不服,等到其它部落整体上都关系理顺一些了,他就开始去拥抱柔然。公元391年,拓跋珪率领大军,出击柔然,柔然倒也很有眼色,一看大事不妙,马上掉头就跑,整个部落都逃走了。拓跋珪就在后边追赶,一下子追了六百里。仍然没有追上,那么还要继续追吗?继续下去,已经超出了原来拟定的作战计划,部队携带的给养也不够用,如果追上了,胜负还是个未知数,如果追不上,靠什么来保障部队的生存也会成为问题。将军们都感到很不放心,可是他们又不愿意直接去找拓跋珪来提意见。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二十岁的青年人,他们还一起出生入死,同甘共苦,拓跋珪也没有说过不让人提意见,平时有人去提意见时他也没有怎么样,可是大家竟然慢慢的感到给他提意见是一件需要事先好好考虑的事了,他们对这位年轻的国王逐渐滋生出了敬畏感。现在,他们就纷纷跑去找军师张衮,把这个意见说给他听,希望通过他来给拓跋珪施加影响。
张衮就去找拓跋珪,提出来这个意见,认为柔然人一定已经去远了,他们熟悉地形,既然下了决心逃跑,咱们恐怕是追不上他们的,再说我们自己的粮草已经用完了,继续追下去比较难办,不如早些回军。这样,我们也是打了个大胜仗。
拓跋珪听完之后笑了笑,下令开个军官会议。军官们到齐之后,他就问了一个问题:咱们所有的骑兵都带着一匹副马,如果把副马都杀掉,当做三天的粮食来用,够用吗?这副马,也就是骑兵们带着备用的马。大家都说,那够三天吃的。拓跋珪就直接下令说:那好,现在立即出发,一天走两天的路,加速前进!
军队开始兼程前进,两天的时间过去了,虽然大家有点担心副马吃完之后的吃饭问题,但是领导人的决心和信心影响了他们,大家都意气风发,兴高采烈,把其它的情况暂时都抛到了脑后。多少天,竟然追上了柔然人,他们拖家带口,呼儿唤女,正在大山下歇息,魏兵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俘虏了柔然一半部落。各种战利品堆积如山,大家的吃饭问题是再也不用发愁了。士兵们都高兴的唱起了歌。拓跋珪命令长孙嵩、长孙肥带了人马继续追击,然后跟其他将军们举行一个小型宴会,他在宴会上问大家:你们知道我前头为什么问你们副马够不够三天吃的?大家说:不知道。拓跋珪告诉大家说:柔然拖家带口、驱赶着成群的牲畜,连天奔走,到了有水的地方,肯定会停下来休息。咱们用轻骑兵去追击他们,按照规律了讲,不出三天,就应该能够追上。拓跋珪感到非常开心,大家全都佩服的了不得。都说:哎呀,我们咋就没想到呢。又过了两天,派出去的追兵传回来了好消息,说是又接连打了两个胜仗,柔然的两个首领,一个被临阵斩杀,一个被打败后率领部落投降了。大获全胜。
魏国在发展壮大,魏国人当然总体上是高兴的,但是其他人则未必,刘卫辰大人就感觉很不爽。他认为自己不能坐视不管,任由拓跋珪发展壮大,等到那时,他来找自己算账,恐怕会很难对付。刘卫辰派出自己的儿子,带了九万人去攻打魏国的南部。拓跋珪带了六千人迅速迎战,两支军队在铁岐山南边遭遇了,刘公子接到报告后满不在乎,没想到拓跋珪竟然就真的带着这么一点人马冲杀过来,更没想到自己的军队竟然面对魏军的凶狠气势时连有效的抵抗都没有能够组织起来,就稀里哗啦的溃不成军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刘公子一看情况不好,幻想中的单骑冲杀就赶紧变成了单骑逃跑,一匹马落荒而逃,马不停蹄地逃回他父亲那里去了。拓跋珪就在后边紧紧追赶,一直追进了刘卫辰的国内。刘卫辰所属的部落大惊,一片混乱。拓跋珪直奔刘卫辰本人所居住的悦跋城,刘卫辰心惊胆战,手足无措,同样来不及组织有效抵抗,他认为自己已经没有了其它选择,于是他就赶紧带上儿子一起逃跑了。但是拓跋珪的追兵依然是不依不饶,在后边一个劲紧紧追赶,他们都是精选的轻骑兵,追的速度可快了,这一场骑着马的快跑比赛是以性命作为赌注的,大冬天天寒地冻,没有太多的障碍物,跑起来可顺溜了,往前看时还能一眼看出去老远,跑在前边的人越来越心慌,父子分开跑怎么样?先是刘公子被追上了,下了地狱,接着是刘卫辰大人也被自己那些不愿意再陪着送死、还幻想着戴罪立功的部下们给杀死了,上了天堂。这是腊月,天气很冷,拓跋珪追到了盐池这个地方,取得了长跑比赛的最后胜利,跑在前边的人都不再跑了。拓跋珪让人逐个鉴别俘虏们的身份,刘卫辰的宗党总共有五千多人,他下令把他们都捆起来,然后在大河的冰面上凿开许多冰窟窿,把这五千多人一个一个全都填了进去。执行命令的士兵们干得兴高采烈,为了不至于浪费,他们还尽职尽责的主动找活干,把这些人的衣服都给剥了下来,变成了自己的备用品。这一次,黄河以南的部落都纷纷投降了。在这一系列的战争行为中,拓跋珪开拓了土地,扩充了人民,还缴获了一大批战利品,其中马有三十多万匹,牛羊有四百多万头。所有的出征打仗的人都是以一种战斗英雄的身份洋洋得意的回到了家乡,他们受到了热烈而隆重的迎接,从整个国家到各个部落各个家庭,大家都一下子变得富有了。
拓跋珪感到自己长大了,已经是一个可以顶天立地的人了。他认为自己已经在战争中学会了战争,在管理中学会了管理。当然,他并没有把这种感觉说出来。可是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这一点。
燕国皇帝慕容垂对此缺乏足够的感受。拓跋珪派遣拓跋仪为使者去燕国,到了燕国都城中山,恭恭敬敬的拜见燕国皇帝,慕容垂却感到不够满意,他质问拓跋仪:“魏王怎么不亲自来呢?”拓跋仪回答说:“魏国的先王跟燕国的先王原来都是晋国的属国,相互之间是兄弟之国,平等关系。魏国派遣我来做使者,从国际关系的准则上来看,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这个回答不卑不亢,拓跋仪是拓跋珪的堂弟,文武双全,心存谋略,被封为九原公,他来出使确实是尊重燕国的表现,燕国高高在上的态度是不恰当的。慕容垂却有自己的想法,他说:“我现在是整个天下最强大的,四海之内有谁能够与我相提并论,你们魏国怎么还能拿从前的情况来对待呢!”拓跋仪仍然保持着不卑不亢,他说:“燕国如果不能修德守礼,而是只凭借武力来处理问题,那是将帅们考虑的事情,不是使者的职责。”拓跋仪回到魏国,就把自己在燕国逗留期间所观察到的情况向拓跋珪作了分析汇报,根据燕国朝廷中那些主要人物的表现,他得出了结论:慕容垂已经衰老了,他的接班人太子慕容宝看上去很暗弱,不成气候,而他的弟弟范阳王慕容德自认为才气无人能比,一定不会心甘情愿当慕容宝的下属,慕容垂一死,燕国一定会起内讧,骨肉相残,那时我们可以见机行事。现在还不是时候。
后来,拓跋珪又派遣他的弟弟拓跋觚作为使者,去燕国送礼并加强两国的盟国关系,谁知当时慕容垂已经年迈,精力不济,平时基本不怎么管事,他的宗亲子弟们管事,骄横不法,看到魏国使者来了,本该好好接待,他们却扣留了这个使者,把使者的随从打发回去,向魏国强行索取好马。拓跋珪勃然大怒,斩钉截铁的拒绝了。于是两国断交。为了应付燕国可能或有的打击,他派遣自己的军师张衮去西燕国这个与慕容垂的燕国势不两立的国家,建立外交关系,相约共同对付慕容垂。慕容垂本来是一代英雄,但是好汉不提当年勇,光棍老了变眼子,人总是逃不过自然规律,已经没有精力管事却仍然占据一把手的位置,只想着把控住权力,结果就是没有正常的权力分享与制衡,不正常的滥用权力就会出现,小人用事耽误大事就是这么形成的。这种情形之下想让年轻气盛的拓跋珪乖乖就范,哪有那么容易。想的多了适得其反,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如此。曾经英雄一世的慕容垂,到老年后就这样亲手把自己的国家带进了祸乱之中。
但是当时的燕国,仍然是虎老雄风在,公元394年,慕容垂一举灭掉了西燕国,西燕国赶紧向魏国求救,拓跋珪也赶紧出兵,援兵还没有赶到,西燕国就不存在了,皇帝和大臣三十多人全部被杀,现在,整个华北地区,就只剩下燕国和魏国面对面的互相对峙了。
魏国的群臣都倍感担忧,但是这种弥漫朝廷的消极情绪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皇帝。打听到慕容垂又患上了重病,拓跋珪决定以攻为守。公元395年,他派遣军队向这个当时最强大的国家发动了骚扰性进攻。魏军把燕国的边境搅和的乱糟糟的。慕容垂大怒,他派出重兵,准备彻底打垮或者消灭这个胆敢戏弄雄狮的小豺狗。他派太子慕容宝、辽西王慕容农、赵王慕容麟率领精兵八万,出师伐魏,又派遣范阳王慕容德、陈留王慕容绍率领一万八千人的步兵骑兵混编军队作为后继。以燕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成绩来看,这次军事行动是志在必得,毫无悬念的。但是燕国已经是暮气沉沉,内部矛盾已经越来越明朗化、尖锐化,即使打胜了,也挽救办理自身的问题,就像一个得了重病的人,打架打赢了可能发病更快。
燕国的散骑常侍高湖就不想让这场战争发生,他对慕容垂当面提出了反对的意见,他认为:魏国跟燕国本来世世代代都是有着婚姻关系的友好邻邦,魏国曾经发生过严重的内乱,事实上是燕国帮助他们能够继续生存,燕国对魏国的恩惠是很深厚的,两国的同盟友好关系也是由来已久的了。此前魏国派遣使者来进行友好访问,咱们因为问人家要马没有到手,就把人家国王的弟弟给扣留不放,事实上咱们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这才导致了两国同盟关系的破裂,拓跋珪才会来搞骚扰活动。我们怎么能够不顾大局,突然之间就要派遣大军去正式攻打。这是第一。第二,拓跋珪这个人沉着勇敢,富有谋略,从小就历经艰难,经验丰富,这几年又经济富庶,兵精马强,我们万万不可轻敌。第三,咱们派皇太子带兵出征,皇太子还很年轻,行动起来容易过分果断,现在让他担任主帅,他一定会小瞧魏国,认为可以轻松取胜。万一不是这样,就会损伤皇太子的威望。因此,希望陛下您一定要再好好考虑一下。高湖这个意见很有见地,可是说的太激烈了,真正的忠言逆耳,慕容垂听了怒不可遏。他这么一怒,产生了三个后果:高湖被直接免官,燕军立即出发,他自己的病一气之下更加重了。
魏国得知了信息,积极备战。拓跋珪是怎么备战的呢?他下令,让国境线上所有的部落带着全部牲畜财产往后撤,命令他们要一直往西边走,渡过黄河,走上一千里地再停下来。他这是怎么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胸有成竹,听从了军师张衮的意见。他开始时是非常气愤,打算迎头痛击的,不信那个邪,不信打不过他。谁知张衮听完了有关燕国的军事情报之后,马上给拓跋珪提出了自己的分析,这个分析之中看到的情况仍然与他一样,但是得出的判断和所下的决心不同。张衮认为,燕国近年来连打了两个大胜仗,消灭了两个国家,他们自己一定自认为天下无敌。这一次来是拿出来了国家的老本儿,明瞅着就是认定自己可以一战取胜,认定魏国不堪一击。既然他们这么轻视我们,我们就应该有意的做出一副好像真的不堪一击的弱小样子,强化他们这种信念,让他们更加骄傲轻敌,这样,就有的是可乘之机,就能够更快打败他们。拓跋珪一听,好,就这么办了。
拓跋珪又派出使者去秦国求救,而且故意把这个消息扩散出去。
他虽然把老百姓都打发走了,他自己却留下了,他和军队一起,在河南操练。做出一副临阵磨枪的样子,好像随时都会渡河逃跑。
燕军到了黄河边,慕容宝下令让军队摆好阵势,准备渡河,燕军的阵容很强大,人人都抱着必胜的决心。船只都准备好了,头一批人都下了船,可是风太大了,这时候过河不合适。正在下不了决心的时候,忽然刮起了一阵暴风,呼的一下,把几十艘船都给刮到河南岸边去了。船上的三百多个顶盔掼甲的勇士都乖乖做了魏国的俘虏。消息上报到皇帝那里,拓跋珪下令,要像对待客人那样对待他们,赶紧释放,客客气气送他们走。
与此同时,拓跋珪还采取了一个暗地里的至关紧要的行动,他派出了一些小分队,跑到了燕军的后方,待在燕军通向国都中山的必经之路上,干什么呢?这么一些人干不了什么大事,只能搞一些小破坏,不过这一次他们所干的小破坏有些不同一般,在效果上尤其是这样。他们专门抓这条路上走过的使者。这可是手到擒来。这件事情他们一干就是好几个月,夜以继日,不知疲倦。这件事情给前线的慕容宝他们造成了心理恐慌,他们出发之前,慕容垂已经病的很重,他年纪又是那么大了,几个月都听不到皇帝的消息,难免疑心重重,议论纷纷,如果有什么意外的不幸事件发生,后院起火,前方的仗哪里还顾得上去打。大家还都急着回去给自己捞好处呢。大风停了,慕容宝准备渡河,军队重新在黄河岸上集结好了,却没有马上行动,因为他们发现,大河对岸不但有兵马,而且有一小撮人竟然一直走到河水边上来了,他们还举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燕国使者”,慕容宝马上让军队中的千里眼们到前边去看,他们说,真的是,千真万确。只听见那几个使者大声叫喊,一个个说的是一个内容:“你父亲已经死了,怎么还不赶紧回去呀!”
没有人再有兴趣考虑渡河的事情了,慕容宝这些元帅和将军们一个个面如土色,这个消息是真的吗?看起来很可能就是真的,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现在国内又是一种怎样的情形呢?消息同时像风一样传遍了整个部队,所有的人都吓坏了,这可怎么办?
不少人认为应该马上回师,可是慕容宝犹豫不决,最后那个大家一向全都特别信奉的术士靳安出面,用神的意指来警告慕容宝,慕容宝仍然拒绝了。于是两国的大军就在黄河两岸对峙下去。可是燕军的军心已经乱了,大家嘴上不说,私下都疑心慕容垂一定是死了。慕容麟的部下认为,所有的人中间,只有慕容麟才最有资格当皇帝,他们决定利用现在这个出兵在外的难得机会,干掉慕容宝,拥立慕容麟。可是慕容宝也不是白吃饭的,他的秘密眼线才多呢,他马上得知了这个消息,先下手为强,把这伙人都给抓住了,慕容麟气坏了,坚决主张把他们全都杀掉,于是就立即全都杀掉了。可是现在慕容宝与慕容麟的心里的互相怀疑却没有消灭,反而越来越重。终于,他们决定回去。掉头跑的时候组织不好是会非常混乱的,他们扔掉了粮食物资,烧掉了所有的战船,一路上还有人扔掉了盔甲武器,好跑起来更加利索一点。他们连打探消息的后卫哨兵也没有留下,本来应该多留下一些的。因为魏军没有准备战船,他们认为魏军一定没有机会渡河的。他们就这样慌里慌张的向着来时的路落荒跑去了。
隆冬十一月,天气严寒,突然又刮起了暴风,气温骤然下降,黄河的水面冻上了厚厚的坚冰。在刺骨的寒风中,拓跋珪带领骑兵踏过了黄河,他下令留下来物资粮草,挑选出两万多精锐骑兵,一路急行军向前追击。燕军到了参合陂,停下来休息,因为距离黄河已经远了,军官们的警惕性越发放松,军官们都放松了,所有人都更加跟着放松了。他们连哨兵都没有派,就高高兴兴的开始了各种消遣。临近黄昏的时候,起了大风,滚滚的一道黑气,就像一条长长的河堤一样,阴森森的直压在燕军的头顶。燕军在参合陂东面的蟠羊山下扎营休息。虽然许多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恐惧感,但是连日疲劳还是让他们沉入了酣梦之中。
天黑了,魏军赶到了参合陂的西面,听了探马的消息之后,拓跋珪连夜部署军队,准备对燕军发动突然进攻。所有的士兵都经过了检查,每个人的嘴里都衔着一根小木棒,每匹马都栓住了嘴巴,保证安静,尽可能不让对方发觉。准备好了,大家就悄悄地往蟠羊山上开进。当魏军全部登上山顶的时候,太阳刚刚从东方露出一抹冰冷的血色。各路人马分头列队站好,看好了各自往山下冲时的道路。下边就是燕军的大营。
燕军其实也在乱纷纷的起来列队,打算继续往东走。忽然,有人发现了蟠羊山顶上的情况,他们惊叫起来,所有的人都扭头向着山顶望去,军营里突然安静了片刻,一刹那间,整个军营猛地乱成了一锅粥。大家都惊慌失措的乱跑起来。魏军居高临下,一下子就冲下来了,燕军争先恐后的逃跑,不约而同的跑向了蟠羊山前边那条小河,他们大多数人根本没有来得及去骑马,有的人骑上了马又很快掉了下来,人的呼喊声和马的惊叫声汇聚在一起,像打雷一样的响着。光是被踩踏死的、压死的、以及在河水里边淹死的,就有上万。其他五万多人全都赶紧放下武器投降了。慕容宝他们那些将军们因为坐骑都是宝马,身边又有勇士护卫死命相救,最后,他们几位都落了个匹马逃生,英勇的护卫们都拼色拦截追兵,全都战死了。
战场安静了下来。拓跋珪感到自己很自豪,他战胜的是一个几乎不可能战胜的对手。
他的俘虏中光是燕国的文武将吏就有三千多人,缴获的各种战略物资数以亿计。
他从这些文武将吏之中进行挑选,拣选出一些有才能、有实用的人,留下来给自己用。其余的,他下令让发给每个人衣服和干粮,遣送他们回去,这样做的好处是,将传播出去魏国的大仁大义的好名声,对中州广大人民形成一种宣传,增加一些号召力和吸引力。可是魏国的官员们却不这样想,他们早就对燕国的傲慢和牛气大感不满,现在好容易才得到这么一个报复的机会,怎么肯轻易放过。中部大人王建的意见就很有代表性,他对魏王说:“燕国那么强盛,这一次是倾国而来,安心要把咱们斩尽杀绝,咱们托了祖宗的福,侥幸打了个大胜仗,抓住了这些人,应该把他们全都杀掉,让燕国大伤元气,以后咱们再跟他打,就相对容易些。怎么能够纵虎归山呢!”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声情并茂,听起来说服力挺强的。结果拓跋珪就听从了这个意见,把剩下的俘虏们全都活埋了。这种残忍的做法一旦开了头,后来就会成为一种心理暗示,后来他就把这样的事情做到了他自己的人群里了。
四个月后,也就是公元396年,老了的英雄慕容垂从病床上爬了起来,率领大军秘密出发,翻越了平时没有人走的青岭,穿过了寂无人烟的天门,没有路的地方就凿山通路,出其不意,直接出现在了云中地区,燕军到达了平城,负责守卫平城的拓跋虔才发现,拓跋虔勇冠三军,所以被拓跋珪委以重任,让他来镇守平城重镇。但是他有勇无谋,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发现了以后就不假思索的出城迎战,打了个败仗,自己也战死了。慕容垂在平城没有过多停留,他继续帅军前进,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拓跋珪。拓跋珪得到消息,震惊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他感到非常恐惧。怎么办?逃跑,可是他得到的消息是,他属下的各个部落听说英勇善战的拓跋虔死了,平城也失守了,都感到大势已去,都在考虑背叛他,要么投降燕国,要么自立门户,反正不能跟着他一块去死,那么,也就是说,他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他忧心如焚,但是又无计可施。他又一次感到自己脚下的基础是那样的空虚。
但是事情出现了戏剧化的转折。燕军从平城出发,向着西北方向走了三十里,大军竟然停住了。不久之后,燕军的前锋,也就是慕容宝率领的军队也返回了那里。紧接着,他们都回到平城去了。又过了十来天,燕军撤走了,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慕容垂的病本来就没有好,当他经过参合陂时,看见那里的尸体堆积的像山一样,那就是不久前从燕国出来的精锐壮士们。慕容垂年老之人,倍感伤惨,于是就亲自给殉国的亡灵设祭,三军将士齐声痛哭,声震山谷。慕容垂又是惭愧,又是愤怒,当场就气得吐了血,病势迅速加重,只能够躺在软兜里前进。实在无法支持了,只好回军,在回军的途中,他病死在了沮阳。他死之后,燕国很快开始内乱,狗咬狗的斗争如火如荼,不可开交,终于把个燕国给彻底断送了。
当年七月,拓跋珪正式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