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卢相如步履风尘地奔赴邺束城时,姜若玦正匆匆修整好伤势去见他的意中人。
紫鸢给姬玄毓更换了药膏,端着水说:“公主你好好休息,我去让厨房备下些补汤。”
紫鸢关了门走远,姬玄毓房里窗栏忽地袭进一股巨风,又忽地关上。窗户一开一关,只在一瞬,而且几乎没有声响。
那并不是一阵风,那是卢相如跃进姬玄毓房中。
卢相如还从没有如此不修边幅地出现在姬玄毓面前,他昼夜兼程赶路,未曾歇脚就来见姬玄毓。
“谁?!!”姬玄毓朝着窗边看去,见到布满衣衫尘土卢相如的模样,她惊喜着压低声音道:“相如…是你吗?…”
卢相如再见到公主,百感交集,不知该是喜是悲。
“是我…玄毓,你为了我,受苦了。”
卢相如轻步无声走到姬玄毓床前,看着她身上层层包裹的纱布,酸楚经胸口流过鼻腔,奔涌着朝眼眶袭来。
他还是隐忍着抵住了泪水,把它们强咽下去。
人的一生总会经历若干个无助的黑夜,别人无法体会你的悲凉,你也无法描述你的孤独。卢相如漂泊的日子里,这份体会总是爱如期袭来,折磨他的意念心神。然而就算是以前最难捱的无助感,也不及他今日体会的强大。
“你…你怎么这么傻…!!那军中是你容易进出的地方么。”
姬玄毓遗憾地摇摇头:“我还是没把能证你清白的东西拿到手。”
“你怎么现在还想着这些!!我的东西我会自己讨还,决不允许你再为了我冒险!!”
“我…我只是想念你…”姬玄毓委屈地吐诉:“我只是想让你早点归国。”
卢相如觉得心上的血滴到了胸间,渲染成一片痛楚。他心疼地把姬玄毓抱在怀里,胸口里除了空洞和疼痛没有别的。他觉得如果无能的感觉有个极限的话,那应该就是现在了吧。
“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今日里向你保证!绝不会再让你等太久了!!”卢相如压制住哽咽对她说。
姬玄毓抵着他的肩膀点点头。
“那你也要向我保证,照顾好自己,一定不能再做危险的事情!”
“嗯,我答应你。”
卢相如强挤出欢笑为姬玄毓拂去脸上泪痕。
“齐王您来啦,公主刚敷完药,您进去看看她吧。”门外传来紫鸢说话声。
卢相如知道这里不便他常坐,躲到什么床下去又太过猥琐。他了解公主府里的构造,这屋上有一根结实的横梁,以前他总和公主一起爬到上面躲起来吃零食。安顿好公主,他用轻功飞身上梁,同时公主卧房的门被姜若玦打开。
“好些了么?”
“我的伤好多了。多谢齐王,还劳烦你来看我。你的伤比我重,不知医治得怎么样了。”
“诶!不是说好了嘛,以后叫若玦。我的伤啊,这皮糙肉厚的没的大碍。”
姜若玦从小也是金枝玉叶,哪来的皮糙肉厚一说,只不过是找个理由搪塞罢了。
“看,我这是给你带的创伤膏,派人回齐国拿的,都是选的上好药材,几年才能制出一罐,用了绝对不会留疤。”
卢相如躺在横梁上,心里像被掏空一样。公主有危难时救她的不是自己,现在能给予她实际帮助的也不是自己。自己千里迢迢跑过来,带来的至多不过是几句安慰的言语和无尽的自责。他所做不到的事,姜若玦都帮他做了。自己到底有什么用呢?
“紫鸢的补汤炖好了,来,我喂你喝点吧。”
“这,这怎么使得呢,说什么也不该劳齐王动手啊。”
“嗐,不都说了么,是若玦。既然都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了,便不要再拘这些小节了吧。你非说这是劳烦我,倒像我是个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似的。”
姜若玦喂着姬玄毓喝汤,气氛渐渐轻松融洽。
“那天的事,还要谢谢公主舍去包裹救我性命。”
“若玦你这说的哪里话,若不是你进楼救玄毓于水火,玄毓此刻怎还能好好地坐在这里。这件事本与你无关,你却舍命相救,我若还用你性命换取包裹,岂不是禽兽不如。”
“我知道,那包裹对你有多重要,在火海里你想得都不是保全自己,还去扑灭包裹上的火苗。”
卢相如听着,在房梁上咬住牙关才能不哽咽出声。
“只是…”姜若玦用汤匙撇清浮沫,经过思量,才小心翼翼地说:
“公主真的打算…一直等下去么。有时候…风景总是在最美的远方。要想有观看风景的好心情,最重要的还是身边有为你撑伞的人…如果总是为了风景淋湿自己,未免…太过委屈。毕竟,陪伴才是最长情的诺言。”
卢相如的眼泪终于在梁上决堤,如江河奔涌而出,没有尽头,想止也止不住。仰头躺在梁上,大片眼泪流经发丝,渗到他的头发里面,头后浸湿了一片。他哭得如此伤心,因为姜若玦所说,正是与他内心的愧疚一致。他对姬玄毓,没有陪伴,只有无尽的等待。任凭哪个女子,也早就会放弃了。
姬玄毓在梁下说:“我懂得你说的意思。但有些事情,你没经历过是无法体会的,为什么要坚守,为什么要等待,如果你对风景有执着向往,就不会在乎是否沐雨栉风。”
这番话好像也道出了姜若玦的心声。
喝完汤,姜若玦告辞。卢相如从梁上跃下。
有了刚才一番对话,两人表情里都有些不自然,卢相如只说:
“玄毓,我一定会尽快回到你身边,相信我,我绝不会食言。”
多年来支撑着卢相如走过孤独与苦痛的,是他心中始终有一份挂念,那是令他最坚不可摧的东西。
唯一能让卢相如屈服和惶恐的,也是这份挂念,那是令他最溃不成军的东西。
“相如,你不要再去冒险了,不要再回山上,咱们就这样,一起走吧,好吗?”姬玄毓很期待地看着卢相如,经过这一次惊险,她知道珍惜眼前人有多么可贵。
不知道卢相如能不能体会她现在这样的一份心情。
但是卢相如只是坚决地摇摇头:“不行,你父皇大仇未报,我又不能以现在的身份与你在一起,那样只能过躲躲藏藏的日子,我不能这样委屈你。”
“可是你不知道我需要什么,我只想和我喜欢的人安稳度日,你说的那些,可以从长计议,但如果你重回商阙山,我却不知何日再与你相见!!”
“可是,我不能...原谅我...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