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瓷砖地板,白色的荧光灯,白色的墙漆,看上去是间普通的病房。
身处其外的人会觉得白色让人安心,给人宁静,身在其中的人才能感受到白色包裹着的痛苦与无力。
这真是个糟糕的开始,林宇没想到自己会碰上穿越这种事,也没想到自己会穿越到精神病人身上。
病房里两两并排共有四张病床。
林宇右侧床位上的那名室友怀抱枕头靠在床头,目光四十五度朝上看着天花板保持沉思状。乍看之下感觉挺正常的,可是这个室友的饮食习惯看上去不太好。他持之以恒的把自己的指头咬在嘴里,看到他双手十根指头都被层层纱布厚厚实实的包成粽子,林宇不禁感慨,指头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啊。咬手男的症状虽然看上去挺严重,不过还好是自残倾向的症状,看起来对其他人无害。
而在林宇对床的室友却让林宇很是不安。
“杀杀……杀,杀……死你。我剁,喝……唔……啊啊。”第二位室友看上去是一名重度躁狂症患者,只见他一边用语言描述着各种杀人的步骤,一边从喉咙深处发出各种意义不明的呼喝声。幸好这名危险倾向十分严重的室友被拘束措施牢牢的固定在病床上,不过看着杀人男装模作样的配合语言做出各种杀人的动作,林宇对这家医院的管理产生了强烈的不满。像这种病人不是应该住单人病房的吗?放到多人病房来,万一吓到花花草草怎么办。
第三位室友,应该叫他花草男还是哆嗦男呢?
第三位室友看起来是位被迫害妄想症患者,他抱着床单蜷缩在床上,将头深深埋在双膝之内低声抽泣着。
跟一位“杀人狂”做室友真是委屈你了。
将一名躁狂症患者和一名被迫害妄想症患者放到一间病房内,这家医院的医生未免也太没有医德了吧?但是,如果这不是医生的失误,而是出于某种目的特意做出的安排呢?林宇不知道是不是环境太过压抑,以至于自己开始胡思乱想。但是为什么明明没有任何证据支持,这种想法一旦出现就再也挥之不去呢。
作为这间病房里唯一的“正常人”,林宇的情况也并不好,否则他也不必为杀人男的存在感到不安了。
也许是因为躺的有点久,林宇的后腰突然发痒,于是林宇下意识的就想伸手去抓。
大脑指令一发出去,林宇就知道坏了。
想控制的明明是手,动的确是头部,想做的明明只是饶下痒,结果确是脑袋猛地往上一抬然后重重落下。幸好脑袋被枕头接住,没能跟床板亲密接触。
林宇一阵后怕,刚想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表现出来的确是神经质般的傻笑声。
“嘿~嘿~嘿~~”
不用看林宇也知道,自己刚刚的那一番表现十足是一个神经病,而且还病的不轻。放到前世恐怖片里面,配上音效从这间病房选出一个最适合营造恐怖氛围的来角色,自己绝对有角逐头名的资格。
我只是个稻草人,不能动不能说。林宇突然想起前世听过的一句歌词,莫名的哀伤浮上心头。大脑发出的每一个指令都像是乱码,无法被肢体接收,身为一个“正常人”,却连一句话、一个词、一个字都无法准确说出来。如果不是拘束装置的固定,林宇只怕早已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不去做也不去说,就让思维静静的困守在肉体做成的囚笼里,慢慢腐朽,慢慢老去吗?
——
海风吹拂着小岛上苍翠茂盛的林木,湛蓝清澈的海水在轻轻拍打着浅滩,海燕在空中追逐嬉戏,就连空气都是那么清爽。
静岛,这座人类聚沙填海造出的人工岛今天迎来了两位来客。
码头上,袁玫从甲板上轻轻跃下,落足在木质码头上时往前小跳一步卸去力道。站稳之后忍不住四处打量,岛上的秀美风景落入袁玫眼中,让她的心情飞扬起来。
“哇哦,好漂亮!”在袁玫身后下船的顾诗薇在发出一声赞叹后,用手收拢了一下被海风吹散的头发,用腕部的个人终端就着海岛为背景居然开始自拍起来。
“别那么自恋了,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拍个够。耽误时间,让张院长等久了可不好。”袁玫深知这个同伴的自恋性格,一旦自拍起来没完没了。“我们是来实习,不是来旅游的。”
“安啦,就拍一张。”顾诗薇说着凑到袁玫身边,伸手揽着她来了张合影,然后顺手将合影上传到天讯的个人空间上。
“备注写什么好呢?唔……”顾诗薇鼓着腮帮想了一阵,“就叫——与袁小花的蜜月旅行吧。”
“顾!诗!薇!”
“哎呀!快走吧,别让张院长等久了。”
“等等,你别跑。”
两个青春靓丽的花季少女追追跑跑的沿着碎石小路前行,在静岛上撒下一串银铃般的欢笑声。
碎石小路的尽头,是一片白墙红瓦的建筑,这里是著名的思维康复研究院。
十年前,人类发明了世界上第一个植入式思维程序——AlphaDog。作为一个思维程序,它能让一个丝毫没有围棋基础的成年人在经过三到五个月的系统学习后,在正式比赛中战胜职业九段棋手。这彻底颠覆了人们的认知,在此之前,被称为人类的智慧圣杯的围棋是一项易学难精的棋类运动,其桂冠只垂青于一小部分天赋异禀者。都说天才是99%的努力加上1%的天赋,努力人人都可以拥有,天赋则取决于上帝。如今,人类似乎找到了一条捷径用来绕过天才与凡人之间森严的壁垒。
这项发明彻底改变了人类的发展轨迹。在之后的十年中,植入式思维程序这项技术得到了爆发性的发展,各种各样的植入式思维程序出现在人们生活中。
人类就这样突然的,措手不及的进入了第四纪元——脑维时代。
就连上帝都不知道人类会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AlphaDog的发明者在留下这句话后住进了精神病院,病因是植入式思维程序与潜意识之间的排异反应。很快,世界各地都出现了类似的病例。这种新的精神症状被称为创伤性精神障碍,而自闭症、狂躁症、厌食症、抑郁症等传统精神疾病则被称为病理性精神障碍。
欲望是人类进步的源动力。尽管创伤性精神障碍的出现打消了许多人进行思维程序植入的念头,但是成为天才的诱惑太大,仍有层出不穷的人铤而走险进行这项危险的行为。
静岛,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被建造出来。这里聚集了一批优秀的科学家和医学家,专门进行创伤性精神障碍的治疗与研究工作。
袁玫和顾诗薇笔直的站在办公桌前,像是接受检阅的士兵。袁玫的目光带着崇敬和一丝好奇,而一向跳脱的顾诗薇也难得收起性子,装出一副乖乖女的模样。要知道,眼前的这位女士可是思维研究领域的大拿,两个刚刚准备踏出校门的萌新在这位面前只有俯首听命的份。
张秋清放下手中的推荐信,“欢迎来到静岛康复中心,能从100多所学校,3000多名竞争者中脱颖而出,足以证明你们都是非常优秀的人才。希望在静岛的这半年时间里面,你们能多看,多问,多学。我也会尽力帮助你们,争取让你们以后回想起这半年的时间,会觉得付出的有意义。”
两女连忙点头应是。
“知道我为什么称这里为康复中心而不是研究院吗?”
两女对视一眼,一起摇头。
“你们跟我来。”
张秋清带着两人走出办公室,沿着走廊一路前行。沿途遇到不少穿着工作服的工作人员,让袁玫和顾诗薇感到奇怪的是,这些人看见张秋清打招呼时,有喊张院长的,有喊张教授的,也有喊张医生的。其中有些人打完招呼后还会好奇的看她们几眼,这时候张秋清会向这些人介绍两女的身份。还有一些人急冲冲的,不仅没有看两女一眼,有的甚至连跟张秋清的招呼都用点头带过,而张秋清似乎也习以为常不以为意。
不久之后,三人来到一个房间内。房间内有许多仪器,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男子正在仪器前忙碌着。他看到张秋清三人进了,停下手中的工作走上前来,“张教授,这两位就是新来的实习生吧。”
“是的。”张秋清转头对两女说,“这位是法良泽博士,这半年将由他带你们学习。”
两女连忙上前打招呼,同时不约而同的视线在这位博士的眼镜上多停留了几秒。要知道随着新型视力矫正仪的普及,近视眼与老花眼濒临绝迹,眼镜几乎只有在博物馆里面才能看见了。
“没想到来了两位都是美女,教授,看来我得找个机会好好谢谢你。”法良泽似乎注意到两女对自己的眼镜有些好奇,用手在眼镜上一推道,“苹果核公司最新产品,ES多功能同频感应平台。目前还没有量产,这是实验型号。拥有可视式镜面屏幕,带扫描、录像等功能,同时支持双C倍数调节,可以根据需要实现望远或显微功能。”
张秋清打断法良泽:“不要在小姑娘面前炫耀违禁产品,病人的情况怎么样?”
听到违禁产品这个词,袁玫好像明白了什么。联系起法良泽博士刚刚介绍的时候说过的同频感应,顿时明白这个眼镜是采用思维控制的。也就是说,使用这个眼镜的前提是在思维内植入相应的控制程序。因为思维植入程序的危险性,所以目前一切未取得许可证的思维植入程序及其附属设备都属于违禁品,不能够在市面上流通,也不知道法良泽博士是通过什么途径得到这个眼镜的。
“SAC1225和SAC1226的情况比较稳定,建议尝试唤醒治疗。SAC1224呈现后期症状,潜意识似乎已经被植入程序同化,建议进行迟滞治疗。SAC1227的情况还不明朗,建议继续观察。”法良泽一边向张秋清介绍情况,一边在身旁的仪器上操作了一下。法良泽身前的那堵墙壁整个墙面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堵透明的玻璃墙。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另一间房子里四个身穿蓝色条纹病服的病人。
“别担心,这堵墙是单方可视的,他们看不到我们。”法良泽对两女解释道。
“还记得我的问题吗?”张秋清突然接过话头问道,“知道我为什么希望这里是康复中心而不是研究院吗?”
张秋清看着玻璃墙那头的四个病人:“咬着手指发呆的是SAC1224,他的潜意识正在被植入程序同化,已经慢慢失去了身为人的认识。在不久的将来,他将彻底失去人格,变成一件物品,只能依靠生命维持装置保持生命体征。迟滞治疗并不能阻止这个进程,他的后果几乎已经注定,唯一的价值只有贡献一些实验数据而已。另外三个人的未来也几乎没有区别,目前我们还没有发现任何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法。从静岛建立至今,所有上岛的病人没有活着离开过一个。”
房间的气压似乎都随着张秋清的话而低沉起来,袁玫和顾诗薇两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着感情深系的家人,每一个人都着本来绚丽多彩的人生,而现在他们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只有一个个冰冷的编号。”张秋清一字一字的慢慢说着,然后语气突然急促起来,“他们是带着治愈的希望而来的,而我们能给的只有绝望!”
“如果失去希望,那他们只是一个个带着编号的实验体。”张秋清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道:“静岛的组成很复杂,有像你们这样学院出来的研究员,也有集团公司的科研人员;有专业医院的医护人员,也有官方的行政人员。静岛建立的初衷是为了救治受到思维创伤的患者,可是如今救治工作迟迟无法取得有效的进展,在各种利益的驱动下,有些人已经将静岛当成一个拥有无数合法实验素体的实验室。他们以寻找救治方法为名,在患者身上进行各种实验。”
“人体实验!”袁玫和顾诗薇吓了一跳,袁玫结结巴巴说道:“怎么可能,现在天讯这么发达,他们就不怕被曝光吗?”
顾诗薇更是气愤得满脸通红,一时间连张秋清的身份地位都忘了,带着质问的口气问:“是啊,张教授,你难道就放任他们这么做?”
“思维创伤出现的时间太短,目前这一领域的研究还一片空白。所以目前所有的治疗方法都带有研究和实验性质,这根本避免不了。”法良泽指了指玻璃墙对面的房间,“就像这间病房,这是基于鲢鱼效应为理论基础建立的,将四名症状分歧明显的病人安置在封闭空间里,通过通过特殊的仪器将脑波放大进行相互刺激,这种治疗方法目前能起到多少作用还是未知数。”
法良泽走到玻璃墙前伸手操作了几下,透明的玻璃墙弹出一个虚拟显示屏,显示屏上用波段示意图将病房内的脑波干涉现象清晰的显示出来。作为科班毕业的专业人员,袁玫和顾诗薇可以清楚的从示意图上看出实验过程。
“针对SAC1224准备的迟滞治疗,针对SAC1225和SAC1226的唤醒治疗,从本质上来说跟鲢鱼治疗一样,既是一种效果不明确的治疗方案,也是采集各种数据为进一步治疗做准备的实验过程。”法良泽苦笑了一下,“其实将这些治疗称为实验一点也不过分,因为它们从没治好一个病人。”
袁玫和顾诗薇面面相觑,刚刚从学院出来尚未被社会污染的她们觉得这一切难以接受,但是却找不到一句反驳的话语。
在静岛的第一课,出乎意料的沉重。
这两人还是孩子,张秋清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可是静岛如今的局势看似正常,其实早已危如累卵,平静之下暗流涌动,身在静岛根本没有独善其身的可能。为了避免她们误入歧途,只有早早点明其中的关键。只要她们明白其中的利害,再加上自己和法良泽的庇护应该就不容易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