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啊,真希望你能品尝到我手下的味道。那样的话,人们就会记住我了吧。]
【一】
“真是对不住啊,是我算错了,刚才问老板,我们这里暂时不缺人。”
手机那头传来的声音像是死亡宣判书一样,让青年怔住了,愣愣半天,不知措施,他从来没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
“啊喂,我可以等……”
他想说些什么,电话却挂断了,只有“嘟—嘟——”的声音,聒得他好慌、好难受。
列车上其他人投来怪异的眼光,看着那一脸呆滞的青年。大概失去方向的人都很奇怪吧,总是容易吸引来别人的目光,至于投过来的目光有几分安慰鼓励、几分幸灾乐祸就无从得知了。
他慌慌张张地躲进卫生间,关了门,掏出手机,想要拨老头的电话,但手指即将碰到屏幕时,颤抖着停住了。
一颗适才满怀希望与理想的心灵,蓦然变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焦躁、茫然……
车到山前必有路,反正都快要到余槟了,去吧!毕竟、这么回去的话,老头子一定会怪我没用的。他在心里头默默对自己说着,一边咬着嘴唇,似乎用力了些,以至甜甜的血在口中苦涩地蔓延。
浅蓝衬衣,灰色长裤,这位穿着一身简朴衣装以至于略显土气的青年,叫做张忏,是个孤儿,自小都是那个老头把他拉扯大的。
初中毕业以后,老头挣的钱不够他读高中了,于是他向老头提出了自己的理想——做一名厨师。
第一次来到本地的厨房,无知的他惊愕不已,因为工作地点比他想象的要糟糕得多——破烂杂乱,满地狼藉,厨房原来是这个样子?
可是为了能够收入,他不得不咬着牙坚持了下去。
去了那家餐馆之后,张忏什么都干,工作内容丰富多彩:洗菜、端菜、刷碗……一早就要起来洗猪大肠,多是那种刚杀的猪肠,不但腥臭味到处都是,而且油腻的污渍很难清掉;晚上还可以拖地、擦桌子,劳累从来没有离去,他也从来没有一次掌厨的经历,做着这些工作时,他总想起学校里的生活。
什么是天堂与地狱?他觉得学校和那家餐馆好像就差不多能够传达那层意思。
何况,自己是想学厨,学炒菜、做饭的,而不是要学做家务啊……
有一天,他在闲暇时翻着手机,联系上了一个大城市的酒店,对方告诉他,酒店里头正巧还缺人,若有兴趣可以去试试。
张忏心动了,可他也知道、老头不会同意他一个人去大城市闯荡的。
也不知道自己的胆子怎么忽然变大了,他撒了个谎,告诉老头、自己一个同学家在余槟,邀请自己过去一起学厨。老头犹豫了几天,还是答应了。
踏上列车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前途充满了希望,自己脚下所踏的道路遍布着光明,在他的未来,是满满的璀璨的光辉……
而今却知道不被需要了,就像是一只忠诚的哈巴狗,主人让往东则往东、让往西则往西,做尽了一切的努力最后连一口粮食都未得到。这种残酷之事的发生,真不是当事人能够预测到的。
列车在余槟停下时,已是晚上八点多了,这里是靠近城西的一片地带,四周很热闹,欢声喧腾,人潮簇拥。
刚刚还想着“车到山前必有路”的他,开始觉得自己想错了。满街的人,自己却一个都不认识,寸步难行。
就这样睁着迷惑的眼睛,站在车站之外,握着手机。张忏下了车,既不知该往哪里走,也不知该给谁打电话,他想,虚构出的那位“同学”若是真的存在,该有多好……
手机响了,他接过电话,里面传来一道尖酸的声音:“崽子,到余槟了吗?那边怎么样?”
“一切都很好,老爹,跟我同学刚刚通过话了,他马上来接我了。”
“哈哈,那老夫就放心了,你小子的学没白上,不但人变得有礼貌了,还认识了那么多可靠的朋友!”
“……”
听了几句“在外面小心”、“注意身体”、“跟着人家好好学”之类的叮嘱,张忏微笑着挂了电话,面对这座浩瀚得像是大海一样的余槟,他真有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受,生长在乡下的他,几曾见过那繁华夺目的霓虹灯光、还有蜘蛛网一样密集的电线在四处搭满,平日里稀罕无比的轿车,在这里拥挤得不像话,仿佛成了很不值钱的东西。
叹了口气,他拎起密码箱,一头钻进了茫茫的人海,顾不上哪怕一次的回头。
……
炫目灯光的点染下,夜色浅薄。一家小吃摊点上,张忏望着眼前的泡面发呆,心里面有些害怕,也不知在害怕什么。
只是,在余槟这样的大城市里,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不管做什么,都觉得不自在,时时刻刻受着某种约束、压制似的。
他甚至只想找个地方落脚,而暂时不记挂学厨的事了。
“小伙子,从外地来的吧?”西装革履的男子坐下在张忏的对面,关切地问。看他面貌,三十多岁的样子,不算老,可是也不年轻了。
张忏回过神来,看了这陌生人,小心地连连点头。认真地思索了两遍,自己的确不认识他,应该也没见过,毕竟此前他从来没到过余槟。
“刚来这座城市啊,是要找工作吧?有没有学厨的意思?”
听了对方的问话,张忏更是小鸡啄米一样点头,他觉得,自己真是遇见神了啊,对方怎么好像知道他心中所想似的!
“我姓王,你可以叫我王师傅,我们这边餐馆恰是需要几个人手,不如你来试试吧。”
“好啊好啊…多谢……”
略微有些嘴拙的张忏简直不知该如何表达他内心的感激之情了,他发觉自己果然真是遇见好人了。
王师傅再度瞥了一眼张忏密码箱外小心慎重搁着的把厨师才用的刀,微微一笑:“光桥路上的冰御酒楼,你明天早上七点去那儿,我能帮忙介绍下。”
如此小心地对待餐具,虽然只是一个细节,却让王师傅对这年轻人的好感大增。
“好!一言为定哦!”
“一言为定。”
张忏在小吃铺的那碗泡面前,也是由王师傅给付了。
这个初来乍到的青年,内心无比激动,看来这世界还是好人多,天无绝人之路吗!他想。
【二】
站在冰御酒楼之前,张忏内心的激动实在是要压抑不住了,憧憬满满的一双眼瞳里倒映着奢贵堂皇的偌大酒楼,这副惊人的气派、这样华丽的观貌,真的是冰御酒楼吗?和自己家乡那就小餐馆简直是云泥之差啊,这才是真正厨师所应该呆的地方吧!
一想到自己即将在这样的地方工作,张忏全身的血液就都流得更加急剧、欢快了。
“喂——”有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张忏顺着声源望去,原来是王师傅。再见到这个好人时,张忏觉得他很慈祥,暗暗地想,像这样的好人真是太少了……
王师傅上气不接下气地一路跑来,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到底是上了年龄,整天只会摆弄手上工夫,腿脚倒是跑不动了!”
张忏憨笑两声,拍了拍王师傅的后背。
“小伙子,等会我带你去见厨师长,中间的这条绳我来做,之后的就靠你自己和他谈了,记得别被那老狐狸骗了,工资你就要1700一个月,少了不干。”王师傅教着张忏说,“就这样说,没问题的。”
“哦好。”张忏答应着,跟在王师傅身后入了这气势恢宏的酒楼。
酒楼的内部丝毫不逊色于其华丽的外观,入眼之处一片玉璧雕画,淡金色的灯光笼罩着整座建筑,彰显着浓浓馥郁的奢靡气息,无疑是富贵人家消费的绝佳场所。
进了厨房一看,既整洁又美观,东西摆放得井然有序,和他家乡的破落餐厅形成了强烈鲜明的对比,在这冰御酒楼呆过一秒钟的人,恐怕就不会愿意再回到那种餐厅了。
在厨房里头忙碌的身影有着不少,清一色全是白大褂,带着长长的白色帽子,似乎自己以前在哪里见过这身装扮,张忏便想,若是自己也穿上这一身的话,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呢?大概老爹看见了会很欣慰吧!
见了厨师长,王师傅代张忏与之说明了来意,于是厨师长带着张忏去了办公室。
厨师长个头不高,比张忏矮了一头,但其一对小眼睛里无时无刻不再散发着强烈的精光,有一种气场存在于其身边,让得张忏只是与之对视就会觉得自己矮对方一头。——尽管事实与感觉是完全相反的。
“以前做过厨师吗?”厨师长看了低着头、一脸不安的张忏,问道。
“没有。”
“……嗯。”
张忏犹豫了许久许久,终于道:“那个…工资少于1700的话我就不干了……”
话一说出口,张忏就开始有些后悔了,他这时才发现,王师傅教给自己的话有多么难以说出口来。这下说不定还得罪了厨师长,那就要和这家完美而又体面的酒楼告别了……
一念至此,他竟隐隐对王师傅有些恨意与不满,虽然只是很淡很淡,可的确存在着。
“1700吗…没问题,你先去望一天吧,明天就来正式上班。”
出人意料地,厨师长竟然答应了,这让张忏颇为诧异,同时又为自己先前心中对王师傅的不敬感到惭愧。
……
……
出了厨师长的办公室,张忏发现王师傅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怎么样,小伙子?好了吗?”王师傅见了张忏奇怪的表情,有些关切地问,“要是不成也没关系,我能带你去别的地儿找工作。”
“不用了,谢谢您,王师傅!”张忏露出了轻松愉悦而欣喜非常的神色,“厨师长他让我明天就来正式上班!”
闻言,王师傅长长舒了口气:“那就行啊,外乡人,尤其是不谙世事的年轻人,在余槟这种地方,总是太容易受到欺负……”
“哦对,”王师傅想起什么似的,晃了晃手脖子,“我带你去我那里住吧,是我自己租的房子,酒楼宿舍的床铺又硬又冰,住不惯的。”
张忏感激地答应了,心里对先前的那份不敬只是惭愧了一遍又一遍。
上午下班后,王师傅就带张忏去了,午饭吃的米线,钱还是王师傅付的。
晚上张忏睡着了时,王师傅却睡在了地下的卧铺。
第二天就上班了,张忏去领了工服。被子,他所在的那间厨房不是很大,开了五口炒锅,只有三个打荷的。王师傅也是在这间厨房工作的,张忏于是就跟在他身后打荷。
王师傅在炒菜之余,会教张忏认识那些调料、餐具,还有做饭的一些事秘。
【三】
两个月过去了,那间厨房里三个打荷的走了一个,连工资都没拿。无奈五个师傅,却只有两个打荷,张忏负责三个,另一个负责俩。
这天张忏来厨房比较早,九点上班的话,他八点就到了,厨师们还都没来。另外的那一个打荷正在做着员工餐。
“你会做员工餐啊?”张忏有些惊讶,他本以为打荷的不会做饭。
——事实上,自己在厨房里呆了两个多月,也是没有学到什么,仍然像是在家乡的餐厅一样,很少甚至是从来都没有掌厨的机会,对于做菜的方面,他还是一窍不通。
“嗯,员工餐都是我准备的,再过一阵子我可能就成为厨师了。”他答应着张忏,同时一边在切料。
张忏有些羡慕,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动作娴熟地准备着一份又一份的员工餐,悄自记下了步骤……
翌日,张忏六点不到就来了厨房,切料、抱碟子,收拾完了以后,还不到六点半,那另一打荷的都还没来。
张忏知道,真正要学这个的话,就必须得学会翻锅,他趁着厨房没人,找了些米,放锅里翻,却翻之不动,反而弄得到处都是。
心中腾起了火气,他还不信这个邪了,一袋又一袋的米撒在锅里翻,一泼又一泼的米粒倾洒得满地皆是。
一个小时过了,地上覆盖了一层大米,张忏却初步掌握了翻锅的技巧,心里乐滋滋的,他几乎什么都没有想,就只想要学得比别人快,只想要上案子,他实在是不想再打荷了!
然而,这天第二个来厨房的竟然不是那另外的一个打荷,反而是厨师长。
张忏见了厨师长那张阴郁的脸时,才忽然发现倒了满厨房一地的大米……
他在冰御酒楼的厨师之梦,也就到此为止了。张忏被解雇了。酒楼的工资是每三个月结一次,他连一点点的工资都没有拿到。
而王师傅在张忏被解雇之后,竟引退辞职了,仍带着张忏住在自己租的住处。他告诉张忏说,正好自己早就不想在这家酒楼干了,这时候离开算是正好,他去哪就带张忏去哪,反正厨艺在身、就不怕无处容身。
张忏的第二个厨房,是在三星级的酒店,店面挺大的,去了就没有打荷了,而是案板。
这家酒店的工资的当月结清的,每个月2300,张忏在空闲时就帮忙打荷,什么活儿都干,洗菜拖地杀鱼…这次因为自己有了案板的身份,干起活儿来总有是不完的力气,日子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此时张忏就只想要上炉台,如果真上了的话,肯定是会更加艰苦的,但他毫无踌躇,因为他希望自己能够成就一份傲人的事迹,如此的话,人们就会记住他了吧,一个由捡垃圾老人抚养长大的梦想成为厨师的男孩儿。
每当师傅在炒菜时,张忏一定会抽出空去在后面看着,拿手机记录下来,晚上和王师傅回去了就要抄在本子上,一遍一遍地看,牢牢地记住那些精妙复杂的步骤。
作为案尾板的张忏,有空也能炒个青菜什么的,一方面张忏的确在学厨方面有其天赋,比如学习别人很久才能掌握的翻锅,张忏只用一个小时便几乎熟稔了,虽然那一次的偷学导致了自己惨遭解雇……
喜事似乎接撞降临,师傅们一致同意让张忏做员工餐,这几乎意味着张忏即将成为一名正式的厨师了,只是差了最后一步而已。员工餐做了两个月,厨师长叫过了张忏,说下个月就要给张忏涨工资了。
当天张忏就给老头子打了个电话报喜。
“喂!老爹,我现在在一家三星级的酒店里工作了,今天才涨了工资,一个月就有2500那么多啊!”
电话那头听出了张忏的无比激动与狂喜,半晌,才传来欣慰的夸赞:“你这羔子终于出息了啊,一个月挣得钱可比老夫还要多了!”
“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老爹?我用工资给你买!”张忏兴奋地说。
尚还身在乡下的老人,面上挂上了两行泪水,声音有些哽咽:“不…老夫什么都不想买,只想要你这犊子过得好好的,余槟那么好的城市,你在里头好好发展!这就是老夫最想要的了。”
张忏兴奋依旧,正要说话,却听电话中又是一道话语:
“崽子啊,到时候你把你那个同学请到我们家里,虽然没有多少钱,但老夫是一定要谢谢他的!”
神色有些僵硬,张忏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啊…最近有些忙,可能得挺长一阵子才能抽出空闲。”
“那不碍事,老夫迟早要谢一谢人家,你小子不会做人,肯定不知道跟人家道谢……”
交代了几句话后,张忏挂断了电话,心头有些不安。当一个谎言说出时,就会引发一连串不间断的谎言,一直撒谎下去的话,一旦在某一天暴露出来,自己该怎么应对呢……
“哎呀真麻烦,反正到时候交代清楚就差不多可以了,反正我都已经混出来成绩了,老头子不会怪我的!”
心中暗自揣测了一番,张忏再度投身入了忙碌的厨房。
在酒店这间厨房工作,张忏他和王师傅没有在同一间厨房,而这段时间里,张忏与头案板的关系最为亲近。
头案板比张忏大五岁,平时总是和和气气的,几次张忏疲累不堪或者受了批评闷闷不乐时,头案板都会好言相劝,给予他一定的鼓励。
这天中午下班时,他一改平时笑眯眯的和善模样,满脸难受地跟张忏借钱,说是家里有事,问他什么事时,头案板只露出黯然的神色,甚至眼角都要溢出泪珠来。“有急用,我家在乡下的,得赶紧回家去。”他这么和张忏说,借了张忏四千,那是张忏辛苦攒起来的钱,念及二人感情,张忏还是答应了,也没有多想,只是祝愿他能够尽早解决家里的事。头案板请了半个月的假,回去了。
在头案板不在时,张忏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几乎都要累得趴下,日日如此,半个月后,张忏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只是冷冷的一句“不来了”,便挂下了电话。
张忏知道,钱他不会还了。
……
厨师长知晓此事后,便让张忏做了头案板的位置,工资由2500直接跃上了3000,而后又找了人替补了张忏原来的位子。
员工餐张忏仍然每天都做,得空闲就会帮着其他人炒炒简单的菜,日复一日的单调练习中,他的手艺也在不断地积累着,怎么说呢,大概厨师的技术和缸里的水一样,是依靠不断地注入才能够变得更加充实。
其实对于头案板,张忏已经不是那么厌恨了,若非对方如此,自己可能还上不了这个位置呢!繁重的工作一天比一天苦,可张忏咬了牙统统挺了下来,他不想再那么依靠王师傅的帮助了,他想要用自己的努力来成为一名出色的优异的厨师,反过来帮助王师傅,还有那抚养自己长大的老头啊!
一年过去了,张忏也没有回去家乡一趟,一直在酒店里努力打拼着,磨练着自己的厨艺。
正如哲学中所讲的那样,“事物的发展是前进性与曲折性的统一”,张忏的厨师生涯似乎并没有预想的那么顺利、平稳……
周六,张忏准备着员工餐,而餐食的加工则是厨师长的侄子负责,安静的小室中只有两个人工作的细微声音。
费了些许力气,张忏终于基本完成了那天的员工餐,胡萝卜炖排骨。
验过菜后,张忏发现他正在用自己的刀剁排骨,于是有些不满地道:“对付排骨得用砍刀,要是这把刀被你给剁坏了呢?!”
说着,张忏拿过对方手里的刀,极其恼怒地发现刀上都是坑,那把刀可是老爹送给自己的珍贵的宝贝啊!!平时他连放置都会小心放置的……
“槽!不让用就不用,牛彼个啥啊你!”
张忏没有说什么,只拿着刀去磨了。毕竟是厨师长的侄子,不给面子的话,恐怕厨师长那边十有七八会使坏,这一点、自己还是很清楚的。
见张忏选择了忍耐,他便有些得寸进尺地骂道:“接着牛彼啊,呢妈,光看你这比狗熊怂气的痴呆样儿,就知道、养你的是什么东西!”
“哐!”
张忏将刀摔在案板上,瞪向了他:“你再骂一句试试?!”
“养、你、长、大、的、是、王八蛋,有意见么?”他跟来劲了似的。
一巴掌掴在了他脸上,张忏大怒:“你是不是给脸不要脸,你再敢侮辱我家人一句,就要你跪下!”
厨师长的侄子吃了亏,含了泪,从地上摸起个碟子就朝张忏摔了过去,——可是没有命中。
一阵脚步声响起,是碟子碎裂的声音引过来了什么人,张忏望向门旁,赫然是那厨师长。
……
【四】
“厨房像是一片又高又密的大树林,什么鸟都有,有吃虫的鸟,也有吃肉、饮血的鸟……”
张忏又被解雇了,他不想再拖累王师傅也一起辞职,于是只悄悄地离开了,一年之中,剩余下来的钱倒还有两万多。
入夜,独自徘徊在一条又一条的街道,张忏又有些迷茫了起来,就像是他刚来到余槟的那样。
说什么“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其实他只是遇见了王师傅这一个好人而已,自己倒是三番五次地被人欺骗、凌侮……
不知何时,已然彳亍到了一条幽暗无人的小道,道路很狭窄,车子进不来,只容许两人并肩行走罢了。在巷道之中,张忏看见,似乎有一只影子坐在里头,好奇与疑惑驱动着他走近过去。
“昏幽的深街里啊、住藏了多少辛秘,去到繁荣后面,去看清背后的迷……”
那的确是个人不假了,张忏听到他在唱着旋律轻明而变调突兀的歌。
“……究竟何人在注视着你,欺诈、妒忌、焦急……”
张忏驻足在了他身边不远处,默默地听着歌。
“终于流露瞬间的笑意、仍不是出自欢喜,千古人世篱、一世怎待得起,文明隐失啊、今非昔比。”
“无助墨色画萧怆、每到夜里常常凄凉,理想的灯光亮昼前方、别让脚下路,失了方向。”
“青空隔离着幻想、每颗心灵空空张望,理想的灯光亮昼前方、别让脚下路,失了方向。”
“……”
歌声渐渐消散在夜空中,唱歌的人站起身子,看着一脸忧愁的张忏:“不要因为自己走的道路平庸,就觉得风烟能够遮掩未来。”
张忏的心情有了些好转,他并没有因为对方出奇的相貌而惊讶——那对像紫炎一样摇动燃烧着的瞳孔,而单纯出于尊敬地问:“你是谁?”
“我叫开隐,是个无名的歌手。”
张忏,不也是个无名的厨师?
“你一定不会一直这样无名下去的,开隐,”张忏祝福道,“一定会有一天,在这个世界上扬名立万!”
当然,张忏的话会否是同时对自己所说,还为可定。
开隐淡淡一笑,将他身边的一个鸟笼递送给了张忏:“感谢我们的相遇以及你的祝福,请你收下这只没有主人的可怜鸟儿,它如此孤单,像我一样,在漫无际涯地漂游着、苟且谋生……”
张忏接过鸟笼,发现里面装着一只似乎非常名贵的鹦鹉,墨绿的小巧身子、艳红的玲珑翼翅,一举一动间,都有着一种独特的魅力。
“这太珍贵了吧,我不能……”
正欲拒绝,张忏抬起眼睛来,却发现刚刚还在他身前的那个无名歌手,已经不知如何消失掉了,一点点声音都没有,简直像是蒸发了一般。
四周环视了一圈,果不其然地,四处都没有了开隐的踪迹。
难道是梦?难道是幻觉?
“我不能、我不能…”
手中沉甸甸的鸟笼里发出清亮的鹦鹉啼鸣。
【五】
一身端庄的西服,张忏打算要去再找一份厨师的工作,毕竟,他还有一个伟大的理想,他想要让整个世界的人,都品尝到他手下的滋味……
正走在街上时,张忏忽然注意到不远处的令人心痛的场景:一个男人在殴打女人!
心中忽然涌出的正义感让得张忏热血喷涌,面对这样的败类风气,自己单是站在人格的立场上,也要去制止!
“喂!你在干什么!”张忏大喝一声,迅速地蹬着脚踏地板,发出巨大的声音。
那个男人看见张忏跑过来了,用脚轻轻踢了踢女人才堪堪罢休,扬长而去。
张忏恶狠狠地朝着男人背影瞪了一眼,赶忙扶起缱绻着的女人:“你怎么样?没有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这时,张忏忽然留意到他怀中的女人,虽然身上几处伤痕,但是皮肤白皙、温润如玉,五官精致,修长的睫毛简直令得张忏的心头发慌。他在干什么?正在搂着一个身材曼妙的年轻女子啊……一阵一阵刺激大脑的少女体香充斥了鼻腔,这使得张忏的表情僵硬了住。
“谢谢您……”
女子虚弱地吃力说道,说着她仿佛是要承受不住地剧烈咳嗽了两下,病怏怏胜似林黛玉,当然,她这种虚弱恐怕十之七八是刚刚那混账男人给打的!
张忏一想到这里,便不由得义愤填膺地道:“刚刚那混蛋是谁,为什么会这样欺负你?!”
周围的那些路人也都纷纷围拢了过来,关切地询问怎么回事。
“我叫小优…刚才那个男人是…我的丈夫……”
张忏不可察觉地有些失落之感。——原来自己所谓英雄救美,是掺和进了别人家的家事了,这算什么事嘛!
“这个婚不是我自己想结的,是父母做的主,婚后我也不愿意和他住在一起,所以他说见了我一次就要打一次,要么把我打死,要么我答应和他同居……”小优说着有些痛苦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不报警?”有人问。
“不行!千万别报警!”小优有些慌张地说,“因为我父母和他们家有过约定,我爸妈说了,如果家事让别人插手的话,那就和我断绝关系!”
“这样啊,”张忏若有所思,“那你的事还真是麻烦呢……”
女子的表情忽然有些欲言又止,但她最终没有说话,这一细节恰好被张忏注意到了。
……
第二天,张忏经过昨天那条街道时,竟然又看见了昨天那个男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似的。张忏在心里不禁痛斥了这种社会的败类一番,像这种只会依仗父母的人渣,他张忏真是再讨厌不过了。
蓦地,那男人加速跑了起来,张忏见其鬼鬼祟祟的模样,不由得内心大疑,跟着便追了过去。
那男人一直跑到了一条相较偏僻的巷子里,张忏也跟到了那条巷子。
啊!是那个叫做小优的美女!张忏心中忍不住大呼一声。
男人见了小优,顿时呐喊着凑过去,意欲图谋不轨的模样,小优发出着虚弱的惊呼声。
“这样从了我,或者你给我五万块……”
那个男人扯着小优的胳膊威胁道:“金钱与自由,你只能选择一个!”
看见小优挣扎的动作放缓了许多,张忏顿时眼皮一跳,当下立即大喝:“住手!”
男人转过身,斜目望着张忏:“小子,最好不要多事,小心自己陷进去就完蛋了!”
说着,男人竟然逃掉了。
“又是您救了我,先生……”小优有些难为情地向张忏道着谢。
张忏的内心其实是有些害怕的,可是在女人面前,自己怎么可能表露出呢!自己正好没有女朋友,若是接连英雄救美的壮举感化了美人儿的话,今年过年回家就会有趣多了,何况这小优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眉!
“女孩子,自重可比五万块贵重得多。”张忏提醒说。
闻言,小优的脸色变得娇红娇红,煞是可爱。——起码张忏是被迷住了一样,目光直勾勾的,表情都变得呆滞。
“明天你在第一次见面的那条街等我,我给你五万。就能解除掉那糊涂的婚姻了吧?”
这下轮到小优慌张了,她连连摆手:“那怎么可以,我们明明素不相识,您……”
“就这样定了,明天见吧!”
张忏说着就离开了,今天的他没有去应聘,而是去跟银行借款了,一共借了十万。按着他的盘算,五万给了小优,剩下的,加上自己原先的积蓄,应该足以筹办新婚的家具了……
他觉得,通过这几次女孩的反应,对方已经完全倾慕自己了,这种时候恐怕只需要自己稍一主动,就斩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吧……
虽然他从来没体味过爱情的滋味。
次日,张忏早早地带着个公文包来到了那条街上,站在街墙底下,憧憬、幻想着自己的美好未来。自己有厨艺,有梦想,并且在不断地努力,辛苦而充实着,又得如此美丽羡人的女友,实在是美好如梦啊……
他望穿秋水,那道令之魂牵梦绕的倩影终于款款而来!
看见张忏果真应约,小优现出极其不可思议的表情:“太好了亲爱的,你真的来了啊!”
看着女孩欣喜的模样,张忏忽然觉得自豪而又伟岸,另外,刚才女孩叫自己什么?“亲爱的”……?!
“这里是五万块,去拿回自由吧!”张忏将公文包递给女孩,“我的住处在西边的潼滨路、133号,那是一排可爱的平房,很容易可以看到。为了我们以后的生活,我特意另外准备了七万元呢!”
女孩幸福地点了点头,给了张忏一个拥抱,而后小鹿一样快乐地去了。
“这就是爱情啊!”张忏觉得甜蜜极了,默默感叹道。
……
下午,他从一家酒店回来,又一次应聘失败了,但是他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自己今天状态非常不好,大概都是因为那个叫做小优的可爱女孩,看来某些书上说的也不假,“女人是罪恶的”,不过,自己的脾气还是完全能够包容的,以后的日子还长,幸福还在后头呢!他想。
路经那条原先女孩被男人堵着的小巷时,张忏情不自禁地走了进去,就是在这里,那个漂亮的女孩被自己又一次地拯救。
“……”
“三…块…傻……”
前面的转角处传出来交谈的声音,张忏的自我陶醉顿时停止了,一时有些奇怪,这都黄昏时分了,会是谁、还在这种即将拆迁的地方呢?
“最傻的那个傻瓜,给了我五万还不够,竟然说什么‘为了生活另外准备了七万’,你知道我当时有多么想笑吗?”
“啧啧,这年头的钱也太容易赚了,才一个月咱就赚了几十万……”
听了这些话,张忏的内心蓦然沉重、不安了起来,他悄悄探出一只眼睛,望向转角那边,只见小优和她“痛恨的丈夫”在一起嘻笑不已……
自己又被骗了。
张忏的脑袋里只有那么一道想法了。
难怪自己两次恰巧都那么不偏不倚地撞见他们,当初还道是缘分,但如果说是刻意而为的话,就一切迎刃而解了。
难怪自己提及要报警时,女孩还露出那么害怕的神色,对于那些现在看来无比虚假的谎言,自己竟然信以为真了。
……
……
在城西的西部租了一间小小的房子,此时的张忏有些形容憔悴,双眼下眼睑处堆着重重的黑眼圈,一眼就能看出是失眠了许多天。
再也不想和任何人接触了。他想。他的下巴布满了杂乱难看的胡子茬,面色说是蜡黄或是苍白都不合适,介于两者之间吧。
他租下的这间房子很小,卧在一排矮矮的平房中丝毫都不显眼。
透过窗户,他看见一男一女满脸欢笑地走着,似乎两个高中生的样子。男孩略高而显微瘦,不过却给人种坚毅、可靠的感觉,女孩则是一身雪裙,似有若无地展现着完美无暇的曲线,看起来清纯美丽、楚楚动人。
那大概是张忏的邻居吧,但是张忏并不想和他们打招呼,他太累了,也不想再相信所有人了,在他眼里,此刻就连那些高中生,也都是罪恶的化身……
在张忏的余槟生活中,受到过一次又一次的诈骗……
最后一次的被骗,直接导致了张忏的这副模样。他还欠着银行那么多的钱没有还……
翻出两张纸,又提起了笔,张忏在纸上写下了他对这些人的憎恶,说到了房间里那只鹦鹉的由来,是一个给予他鼓励的无名歌手,甚至说到、自己想要轻生过。
屋子轻掩着的房门被人家推开,放在门旁的那只鸟笼里的鹦鹉顿时被惊动了,扑朔扑朔起它漂亮的翅膀。
呼!
一记铁棍抡在了张忏的头上。房间里藏着的七万块钱也被来人带走了。
……
……
时光飞逝。
“啊!”房间里的鹦鹉叫嚷着,“救命啊!”
突兀闯入房中的老人望了望那只漂亮的鹦鹉,又将视线放在了桌上的那些积着灰尘的纸张上。他是有着一双毛线形的偏红色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