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戎辛目光之内,大概不远的位置,泰山般伫立着个巍峨的人影,隐隐的两道摄人心魂的目光透露出来,那一张让人发寒的严冷面孔,便愈加要显出冻冰似的肃杀之意。
纵使戎辛身当一代妖子,在整个妖族范围内受着无尽的景仰与敬畏,但见那张脸孔之时,仍旧无可避免地一阵恶寒……
那道伫立着不动的人影,单看面庞的话已经有些苍老了,一眼就看得出其经历过的风霜,一条条沟壑似的皱纹,那不是岁月的见证或者辛劳的体现,而是用血泪一刀刀硬刻下的!尽管如此,他的身材就连半点都不显出佝偻,一双发着微白寒光的眸子与戎辛对视,日月星瞳,他周身萦绕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强烈气场,让任何人皆尽莫敢仰视……
这时的郴名终于彻底失了神识,只觉两眼被朦朦胧胧的乌黑乌黑给遮掩了,思维便如弓头之弦,崩然断开。
他的身子稍稍倾斜出一个常人难及的陡急角度,眼看着就要倒下在地。
呼。
一只手臂平稳地接住了青年身体,阻挡了郴名的倒下。
接住郴名的,则正是那名让得戎辛都震颤不已的老者,但见他轻轻将郴名缓缓平放,而后日月之瞳蓦然回转,赫然竟是、妖天漠!
日月星辰、绝代神瞳。
这是妖天漠在妖族流传下的神话,绝对堪称无人不晓,哪怕不谙世事的幼小妖类,也都该对此有所听闻。那一对日月神瞳,乃是妖王、天漠的代表与象征,寓意着他冠绝一代压倒性实力。
当视线里头出现如此一道凶悍夺目的眼神时,寻常妖类压根就没有一丝反抗的心理。妖天漠在人们的惊羡和崇拜中早已被神化了,成为那无所不能、俯仰莫及的风云人物。
不到达一定程度,是不会接触到他的;而越是接近那枚顶点,则越会感受到其悚人的强大。
面对这样的人,心头略微发慌起来的戎辛,只想要逃走。
这里不是说“撤退”或者“离开”,而明明白白地,只是“逃走”。是的,妖子面对着天漠之时,除了落荒而逃,似乎也同样是别无选择……
甚至可以说,这是很单纯的恶寒,他戎辛,完全就丝毫没有想过要和那云端天际的人交手、碰撞,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刻!
对方救下了险些被自己干掉的青年,来意不言而喻。
戎辛是见过妖天漠的,身为妖子没理由会见不到妖王。但自见了妖天漠的第一眼时起,他就开始隐隐觉得这位妖王相比于上次见面时,有些不一样了。
到底是什么不一样了呢?自己一时半会儿也说之不清……
一段深血色的红绫怒然暴飞,“唰”的一声,划破了空气那样,笔直冲来了。
呮……
天地混沌,大片大片的浓橘浓红的可怖色彩充斥了戎辛的视野,空空只有无穷无尽的红,一定能够挤得出一盆盆渗人鲜血的红,在他昏晕晕的头脑里炸裂般地死命扩延。
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身体会有股虚弱感不断上冲呢?
吃尽全身力,徒而睁大了些眼睛,戎辛却只看见那堆血肉模糊里头,夹杂着四乱穿插的红绫……
如同是演了出华丽、漂亮的戏剧,那道拥有着钢铁硬度的柔软红绫,彻彻底底搅得这位受人敬仰的“妖子”成了一滩模糊的粘稠胶泥、与一地怒放开来的殷红。
“命食!”
妖天漠的神瞳蓦地爆涌外放出来不尽的冰寒意味,似乎能够冻结夏日的烈阳!
宏壮的喝声乍落,妖天漠早俯冲到那滩血水之前,手臂轰然猛烈地掏出,贯彻插进了肉泥里头。
一阵“咕嘟咕嘟”的恶心声音不绝如缕,他的手臂于是肿胀起来了许多密密麻麻的小泡,继而,那双瞳孔里微微亮起了一斑一点的幽幽白光……
如果真要说妖天漠比起之前有了什么不同,那一定会是、他变得更加凶狠毒辣了,这次对戎辛的出手,他没有一丝丝的犹豫、迟疑,很显然地,这个老人对待生命之态度,变得更为冷淡、漠视。
堂堂一位妖子的人生,就那么终结了,他明明还盘算着在不久的将来要走出余槟,去更广阔的世界闯荡一番,游历这个无比广大的世界。但是很不幸地,他的一生就那么匆匆谢幕了,一切打算都落了空。
这叫什么呢?似乎有句习语,是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果”吧,一贯作恶、常于奢靡的戎辛而立之年迎来了寒风的吹彻、迎来了自己生命的消亡,这大概也是一种命数吧。
地上的泥泞血水渐渐消失,——是被妖天漠给吸收掉了,一份如此大容量的“餐食”,撑胀得他身体有些虚浮,胖上了一圈都还要不止。
在他的脚边,只有一堆散乱而又碎断的森森白骨了。
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法,天漠浮肿的躯壳骤然收缩,也没有液体的溢出,只是身体渐渐的收拢了起来,这简直就是违背了某种定律的行为,看起来既不科学又不合理。
旋即,在其背后,悠悠漂浮起了一只黄色的太阳伞来……
……
……
醒来以后的郴名,仍是遍体鳞伤着,却稀罕地没有得到妖天漠的问候。
很长的一段日子里,老人只一张悲伤的脸面,时而愤恨、时而忧郁、时而凶煞,时而有所思念、时而有所愁怨……
郴名并不知道他在城西的这些天中,在这个老人发生了什么。
他只见,曾几何时、妖天漠那一头乌密的发,而今已是斑斑花白。
他只见,曾几何时、妖天漠那道豪阔的英姿,而今却竟夙夜忧叹。
……
老人的异状,让得郴名失去养父母的痛苦与震怒消减了许多,经历了那件事后,他真正成为了一名青年,懂得了更多、成熟了更多。就比如,去体谅身边之人、安慰身边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