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十一天,雏鸢才停止在我嘴中取食,愿意接受我用手喂食,那时我的舌头已皮开肉绽,疼得无法正常说话,天天敷用金创药止痛。
在这人人喜爱鹰隼的国度,这件事被传为佳话,鹏帝颁旨着实褒奖我一番。
得到褒扬并非我的本意,重点是雏鸢能活下来。
大皇子说了,既然我付出心血延续蓝空电烁,雏鸢便交由我抚养,做个陪伴,保证再另寻一只足以媲美宵焰,赢过太子宠鹰的逸品,让我在两年后鹰狩礼中独占鳌头。
蓝空电烁既是大皇子口中无可取代的优良鹰种,雏鸢承继蓝采的血统,即便不能青出于蓝,更胜于蓝,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
大皇子只说以后我自然会懂,要我专注在养伤。
碍于嘴伤,我没追问,终日和雏鸢腻在一块,替牠取了名字。
牠是蓝采之子,为了纪念蓝采,只在后头多加一字儿。
蓝采儿,简称采儿。
才喊一次,采儿便对我给的名字有了反应,不知是不是当初吃的肉糜里混杂我的血,总觉得采儿和我心意相通,
因为痛得说不出话,曾默默注视着牠,在心里暗付,我们采儿今天好吗?
采儿就点起头呼应。
抱着好玩的心态,连试了几次都是如此,从而更笃信我们之间有着特殊连结。
采儿当我是母亲,异常认生。
一名宫女,家中是养鹰打猎的山户,进宫前终日与鹰为伍,自豪对鹰隼了如指掌,毛遂自荐要替我照顾采儿,结果手一靠近,便被采儿狠狠啄咬,注定饲养采儿我得亲力亲为,旁人插不了手。
多了个玩伴,日子不再枯燥,算得上安稳太平,长公主却是如坐针毡。
辛余与亡妻育有一对十三岁的龙凤胎,男叫做辛毘,女名为辛糖。
或许是因为年纪相仿,却以母子相称,相处起来格格不入,三人互动极少。
辛糖敌意尤其深,常给长公主脸色看。
两名妾室一位二十六岁,另一位二十二岁,皆比长公主年长。
管霓双入门得早,长公主嫁来之前,将军府家务由她统管,她是户部尚书六女,出身名门,因为仰慕辛余,自愿以侍妾之姿待在心上人身边。
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架子大,使唤起下人来如鱼得水,将军府的奴仆没人不怕她。
舒婉玉是王上区首屈一指青楼,满相思的歌女。
卖艺不卖身的红牌歌伶,遇上姐夫是槐山郡郡守,财大气粗,求欢不成,想霸王硬上弓的商人。
舒婉玉衣衫不整逃下楼,巧遇和同僚到满相思饮酒作乐的辛余,辛余仗义出手教训那位仗势欺人的暴发户,打断他的一手一脚,槐山郡郡守一状告到鹏帝面前。
鹏帝因此将辛余降了一级,罚俸一年。
为了报恩,舒婉玉自赎其身,甘愿委身为奴,遭辛余拒绝,舒婉玉跪在将军府外,整整三天不吃不喝,昏死在门前,辛余才出面抱她入府。
事情在百姓间广为流传,最后传入皇后耳里。
皇后先是召槐山郡郡守入宫,训斥了一顿,要他自己正正门风,再作主成全舒婉玉心愿,将她赐给辛余为妾。
管霓双是大家闺秀,秀外双中,舒婉玉风情万种,才貌双全,各有千秋的两个女人,平时在府中壁垒分明,虽不至于明争暗斗,水火不容,但任谁都看得出,管霓双瞧不起曾为妓户的舒婉玉。
相安无事多年,长公主一嫁入情况有了转变。
管霓双放下身段向舒婉玉示好,妹妹长、妹妹短地叫个不停。
「管姊姊是害怕老爷从此专宠夫人,冷落了她,拉着我和您较劲。」
舒婉玉不随之起舞,开诚布公和长公主表白心迹。
「有几分姿色又如何,在夫人面前一概是庸脂俗粉。」
认输中隐含些许的不甘心。
长公主夹在辛余子女、妾室间,过得并不舒心。
相处时日渐增,辛余对长公主偏爱越明显,出入常仅带长公主,惹得这些人眼红。
她是正妻,有资格陪着辛余送往迎来,冷言冷语仍是不断。
「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等人老珠黄,看她笑得笑不出来。」
诸如之类的奚落,接踵从管霓双那头传来。
正当我认定管霓双是长公主的麻烦,一日趁辛余去校场练兵,舒婉玉到寺庙参拜时,管霓双只身跑来向长公主表露身份。
「皇上想知道,贾千道昨天给将军的信里写了什么?」
鹏帝仅交代长公主回报,从未给予联络管道,原来早已安插眼线在将军府。
「夫人只需将信抄写一遍交给莲儿,我自会呈给皇上。」
配给长公主使唤的侍女是管霓双的人。
「为了不让将军有所提防,我俩不宜走得太近。」
管霓双强调以任务优先,不得已才会处处针对长公主。
那天长公主第一次进入辛余书房,在一本名为陶家兵法书内,找到贾千道私信。
谎话都没说过几次的长公主,干上偷窃勾当,心脏狂跳不止。
四位公主中,以四公主的字最有体例,笔走龙蛇,既快又好。
长公主慢而稳,字字端正,这回誊写速度急且乱,心慌全写在纸上。
将信摆回原处时,笨拙地弄掉几本书,完全不是做坏事的料。
晚些辛余回府时,连句话都说不好,颠三倒四,若不是辛余对她不设防,早露了馅。
但人心最可怕的,莫过于习惯。
一回生、二回熟,几次下来,长公主已能无声无息进出书房,不费力翻找东西,若不是和长公主共耳,从细微声音判断她的所作所为,压根不会发觉漏洞。
若无其事地套话,刺探辛余的心思,不露痕迹将讯息交给莲儿,变成称职的细作,不过是一个月的功夫。
长公主是个聪慧的女人,越是聪明的人,变得越快,变成为了自己罔顾他人的厉害角色。
我开始相信她所拟定的复国计划,因为她实践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句话。
辛余,她的夫君就是头号牺牲品。
长公主在蜕变,宫中世界亦在转动中。
太子解除软禁了。
大皇子要我躲在羽和宫,看看风向再说。
幸运地,太子没再来找我晦气。
从来不透露半点口风的鹏帝近侍,反常向大皇子透露消息,说太子被严令不得做出违背伦常的丑事,若再犯,便圈禁到鹏帝驾崩为止。
为了让太子对长公主和我死心,皇后从尹梁国的娘家亲戚里,选了一个美名在外的侄女,配给太子为妃。
双管齐下,约束太子。
「父皇刻意要我说给妳安心,」
大皇子明白鹏帝用心。
鹏帝将太子大婚的事昭告于天下,婚期订在半年后,未来的太子妃与太子同年,是尹梁国第一美人,爵家现任弓主独生女,爵尘。
继皇后之后,太子妃又是尹梁国人,两国情谊更加稳固,密不可分。
尹梁国地大物博是中土粮仓。
金藏穹山,食在尹梁,希有国掌握其一是其国力不虞匮乏的主因。
有了太子妃,太子不再事事针对我,一次在路上相遇,还好心问候我,赏赐了两匹有香绸美称的齐湘国贡织。
太子心在将来的妻子身上,言行收敛不少,宫里的人嘴上不说,个个暗自庆幸,不用再担心受怕。
「就是可怜了大皇子。」
无意间听到宫女遗憾地说,想是因为没了废黜太子的理由,大皇子再与大位无缘。
正当百姓为了国有大喜,四海升平,八方宁靖同庆时,鹏帝紧急传召辛余入宫。
「皇上又有军务交给将军办?」
例行地,长公主从辛余口中套话。
鹏帝要求,长公主须定期回报辛余与人的谈话内容,这个人包含鹏帝自己,目的是确定辛余对长公主知无不言,唯有如此,长公主的情报才真正可信。
「槐山郡郡守牛真拥兵自重,不日就要造反,皇上要我率兵铲除他。」
鹏帝打算早一步平叛。
「槐山郡地处边陲,将军率领大军前往,不等于敲锣打鼓让牛真预作防范。」
过了槐山郡就是龙单国国界,一个处理不好,便会激得与龙单国勾结的诸郡联合起兵。
「夫人所言极是,所以我向皇上建议,以巡视之名,带一些精兵进槐山郡,由我来杀掉牛真,群龙无首就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辛余拟定策略。
「牛真不是笨蛋,将军又与他有嫌隙在先,万一他心一狠,先下手为强,岂不是自投罗网。」
长公主觉得辛余想得太简单。
「成亲之后,妳不是常说想出城走走,利用这个机会,我带妳去透透气,任谁也不会相信,我会带着新婚妻子到龙潭虎穴。」
辛余把长公主当作迷惑牛真的障眼法。
「皇上已经恩准了,美其名为代天巡狩,这趟路是夫人与我新婚之旅。」
鹏帝认可。
「狗胆包天的牛真,不先掂掂自己的斤两,竟敢谋反,我会让他知道何谓螳臂挡车。」
辛余不把牛真放在眼里。
「不谈这个,夫人今天进宫见了妹妹不是?妹妹一切可好?」
名义上辛余是我姐夫,又在私底下,这声妹妹叫得合情合理。
「除了闷,宫里样样都好。」
太子不成威胁后,长公主以探望妹妹之名入宫了几趟,在将军府她没有半个能说话的人,我是她内心苦楚的唯一出口。
「蝶观整颗心全在采儿身上,要将牠养成皇城飞得最快、最高的雄鹰。」
采儿黏着我,我也离不开牠,长公主说得再正确不过。
「妹妹的期待怕是要落空,采儿最多飞到一屋之高,无法遨翔在万里之上。」
辛余的说法和大皇子一致,宣告采儿提前折翼。
长公主不像我那么重视采儿,和辛余对话着重在打探,不会执着在无关的话题。
想要解答,我得去问大皇子。
答案很简单,等雏鸢羽翼长齐,到了学飞时候,母鸢会将牠赶出鸟巢,赶到悬崖边推下,任由雏鸢坠落,逼牠拍打翅膀飞行,快坠地前母鸢才会张开翅膀接住孩子。
采儿没有双亲,纵然有,蓝空电烁这个鸢种,会彻底顺从弱肉强食法则,采儿只有一次机会,飞不起来就得摔死。
这还是第一关,通过后,为了让雏鸢拥有一对强韧的翅膀,母鸢会反复折断孩子的翅骨,再次推下崖去,得通过层层考验才能长大成人。
不屈不挠,越挫越勇,便是希有国选择鹰隼为国家象征的理由。
整座御鹰府,三十六名顶尖鹰手,没人懂得如何正确折鹰翅,而不折翅,采儿便像身有残疾的人,行动受限,得不到牠应有的海阔天空。
救了牠,却像是害了牠。
采儿不知自身命运,依旧用爱慕眼神看着我,我是牠信赖依靠,宛如母亲一般地存在。
看得我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