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余虽尚未称王,天下人已将中土八强,扩增到九。
原因有二。
关尚分兵,将仅有八千兵马一分为二,对李穿与赵之初展开伏击。
李穿刚回到啸鸣郡地界,关尚的四千骑兵,拆成二十队,守在利于马行的空旷处,每队排成纵列,以长矛之势,同时冲向大部队。
行军耗费体力,兵困马乏,又以为战事告一段落的士兵,被这二十支横空刺出的长矛,冲散,陷入混乱之中,好不容易重整军势,准备反击,敌人已扬尘而去。
担心是陷阱,李穿下令不准追击,照原订计划回到啸鸣郡,枕戈待旦,以防再有敌军入侵。
关尚意在扰乱,不在歼敌,仅折损百余人,平安地抵达槐山郡与辛余会合。
另外四千人由王犯领军,埋伏在莒横郡的密林里,趁夜,下起滂沱大雨时突袭,泥泞混战中,王犯领着一百人切断赵之初与大军间的连结,一路逼杀。
堂堂十郡守之一,人称青面狮的赵之初,被追杀到城门外,守城士兵见状发箭救援。
王犯打死不退,只身一人杀上前去,一把长剑贯穿赵之初头颅,钉死在城门上。
临走前,对着城上士兵叫嚣。
「我乃辛余将军麾下前锋王犯,赵之初为我所杀。」
士兵说他一身泥污,泥上淌着红血,模样好似传说中的山怪,杀人时引吭鬼叫,听了毛骨悚然。
刺杀赵之初后,又回到混战中厮杀,体力非但不见消退,而且越战越勇,杀到红眼时,掐着已被他斩去头颅的士兵的脖子不放,看得敌军毛骨悚然,失去战意到处奔逃。
这些人回到莒横郡后,加油添醋地渲染,说辛余手下个个是丧心病狂的妖魔,王犯是魔中之王。
辛余的强悍无庸赘述,但没没无名的前锋都能斩杀一名郡守,不禁让人联想辛余手中还有多少张王牌?
这一战打响王犯名号,而辛余智退龙单、康申两国联军,消弥不少叛国传言,都让槐山郡站得更稳。
全面溃败,送掉槐山郡,死了一名郡守,鹏帝气得三天没有上朝。
武相上折子,既然辛余违反停战协议,要东阿国、穹山国依约出兵。
「嫌我丢脸丢得还不够吗?」
鹏帝当着大皇子的面撕毁奏折,为遮家丑,把从辛余那吃的亏吞进肚子。
责成文丞全力筹办太子大婚,以霸主身份邀请七国国主前来观礼,重扬希有国国威。
一旦礼成,随即召开八国国议,鹏帝会让七国签署一份协议,将矛头全数指向辛余。
不想重蹈覆辙,果断免了永平、当扈两郡郡守之职,两郡现由奉如郡郡守耿雷兼管。
处临郡郡守高泰找上皇后输诚,在皇后力保下,得到留任,至此与辛余串谋的势力全数收服,停止希有国进一步的内乱。
鹏帝下旨,让大皇子进军枢处议事,离开御鹰府。
宫人盛传,鹏帝要藉此磨练大皇子成材,有朝一日大皇子立下战功,或许有易储的可能。
希望的火苗悄悄地在大皇子心中点燃,他勤奋用功,以一日千里的速度吸收大臣们给的学问,常连着几天不见人影。
偶尔皇后会到羽和宫走走,长公主随了辛余之后,甭说过来看看,主动去请安,也被绿头苍蝇挡在长生宫外。
大皇子不来后,羽和宫冷清得不象话,就剩采儿与我作伴。
采儿渐渐长大,本能地敞着翅想飞。
鹰手说是时候让牠学飞,我却不知道该、或能做些什么?
望眼欲穿地终于盼到大皇子来羽和宫。
「当作这是牠的命,别想太多。」
大皇子要我别花心思在采儿身上,就让牠待在笼子。
「有翅难飞和有志难伸一样,全是生不如死。」
我想大皇子应该懂这种感觉。
「采儿可能会死?」
大皇子问我可有觉悟。
以前的我听到这句话一定会退缩,但从长公主决定走自己的路后,我从中得到不少勇气。
「真为牠好,就要让牠在无边无尽的天空遨翔。」
我不想采儿成为观赏用的玩物。
「不再考虑考虑?」
大皇子不想我因为一时冲动后悔。
「入军枢处一定会被太子恨上,太子党人也会处处找碴,你还是执意加入不是?」
我看着大皇子慢慢挣脱绑在手脚上的禁锢。
「父皇的旨意不能不从。」
大皇子推给鹏帝。
「以前的你,为了不让母后生气,维持兄弟间的和谐,一定会坚辞。不惜得罪母后也要一展拳脚的理由,和我想要采儿飞翔的原因一样。」
我知道有风险,但采儿生来便是天上的王者,作为牠的母亲,不能埋没牠的才能,成为鸡鸭之流的家禽。
「换个衣服,带着采儿随我出宫」
见我下了决心,他省下多余的话。
他现是军枢处之人,能自由出入皇城,点上两个随从,牵来一匹与我相称的马,叫来宵焰,四人双鹰快马加鞭来到位于城郊的一处断崖。
崖底是一条激流,山风凶猛,吹得我差点站不住脚,大皇子在背后扶着我。
「机会只有一次。」
大皇子将决定权交到我手里。
宵焰在天上巡弋,驱赶栖息在这一带的鹰隼,给采儿不受干扰的空间。
我放出采儿,第一次到外头来,他无惧强风,雀跃地展开冒险,受天性驱使,频频振翅想飞,一路摸索到崖口,被高度震摄,仓皇地逃回我脚边。
「怕是正常的,要过了这一关,牠才能和同伴们并肩。」
走到这一步,大皇子停止劝退,变成劝进。
「如果妳下不了手,我可以帮妳。」
大皇子愿意代劳。
「我自己来。」
有些事得亲力亲为。
抱起采儿走到崖边,梳整好的头发全让风给吹乱,我不予理会顶着乱发和采儿说话。
「想飞吧?」
我和采儿心意相通。
采儿点头。
「很怕?我也很怕你受伤。」
如果采儿因我而死,这份罪恶感将会永远留在我心头。
采儿痴痴望着我后,头朝蓝色天空仰望,那边才是牠真正的归属,我的怀抱并不是。
「走啰。」
我能将采儿困在笼子一辈子,如果我不爱牠。
爱之不能害之,剥夺牠的自由就是不折不扣的残害。
向前走完举步维艰的山路,我蹲下,将采儿放在崖边,采儿又萌生怯意,正要回头时,我从后方推了一把。
采儿直直往山谷下掉,唳叫着,将翅膀张到最大做粉身碎骨前的挣扎,没办法控制平衡,身体歪曲一边,翅膀倾斜地无法掌握方向,失控地急坠。
我跪在地上喊牠的名字,喊到沙哑也无济于事,采儿变成一道黑影,消逝在我眼前。
「这是牠的命,至少牠努力过。」
大皇子搭着我的肩说。
「没听到落水声,采儿说不定正要飞上来。」
我不放弃,瞪大眼睛等着,采儿会乘着风扬升回到崖上。
「风太大听不见。」
大皇子劝我早点死心,吹哨召唤宵焰,准备回皇城。
「这家伙跑哪去?」
迟迟不见宵焰,大皇子疑惑地说。
「上来了。」
我大声惊呼,大皇子听到声音急忙走近。
一道影子疾速地从谷底飞上,影子又大又宽不是采儿。
「牠竟跑到那里去。」
大皇子一眼便认出,影子是宵焰。
宵焰背上载着采儿,像是采儿的父母,在命悬一刻时飞身下崖救了牠。
「牠们还真投缘。」
大皇子笑说。
宵焰还没当过爸,采儿竟激起牠的父性,让牠做没做过的事。
牠将采儿甩在地上,倨傲地又旋飞上天。
「既然宵焰肯带牠,打铁趁热多试几回。」
大皇子精神为之一振。
「宵焰拜托了,千万别突然抛下采儿不管。」
我对着宵焰喊叫,再一次推采儿下崖。
比起上回,滞空的时间增长了,采儿卖力调整身体平衡,试着捕捉风的流向,一再地起起落落,撑到最后关头才摇摇摆摆坠下,宵焰看准时机俯冲入谷,接起采儿上崖。
性子倔的采儿,刚落地,喘了几口气,再不用我推助,自个拍翅上天,笨拙地模仿宵焰的姿态,短暂做了一次滑翔,却因为得意忘形,下一秒又栽下崖去。
宵焰尽责地飞下去救,在中途飞返回到大皇子手臂上,因为采儿靠自己的力量飞了上来。
刚学会本事的孩子,急于卖弄,乐不思蜀地飞上飞下,直到耗光体力才恋恋不舍回到我身边。
回到羽和宫,采儿再不肯进到笼子里,雄赳赳地站在鹰杠上,吃了一大碗生肉后,沉沉地睡去,睡得太熟,差点从杠上摔落,我及时抱起牠,一放进笼子里,牠立刻睡趴在干草堆上。
辛苦了一整天是该好好睡上一觉,采儿劳力,我操心,同样令身体倦累难耐,很快地睡下,却在一早被这小家伙吵醒。
刚学会飞,采儿一颗心全在天上,不安于囚在小小的角落。
拍翅、唳声不止,要我打开笼子。
门一开,像箭一样地窜出,可这里是皇宫,没有山崖那股上升气旋能凭借。
出尽力气,采儿仅能飞到楼塔上,那里已是极限。
宵焰悄悄飞近,落在采儿身边,像是鼓励般地,飞在前头带领采儿,尝试数十次,采儿顶多再飞高个几尺,再无法提升。
「已经很优秀了,不要再勉强牠。」
大皇子公务繁忙,仍记得我和采儿,一早便放出宵焰,等正事一完就来关切。
我不在乎,飞高、飞低,牠都我最疼爱的好采儿,但看见牠眼里的忧郁,死不放弃的拼劲,最后却失败的沮丧,对宵焰的钦羡,我的心整颗碎了。
「雏鹰展翅,应向长空。」
我说。
采儿想飞、当飞,我就该让牠飞。
「宵焰能救牠、带牠,却不能帮牠折翅。」
中间我们又到了山崖一次,期待宵焰带来第二次的奇迹,宵焰毕竟不曾为人父母,没法激发骨子里繁衍的那点本血。
「我来。」
我狠绝地说。
「妳懂,舍得吗?」
大皇子一口气丢个我两个难题。
一回宫,我问遍每个鹰手,挖干他们脑里对鹰隼的知识,摸遍御鹰府圈养的大小鹰种的翅膀骨骼,找寻其中最坚固强韧的部分,牢牢记住形状位置。
一做好心理准备,我请大皇子再带我出宫,宵焰就留在宫里,这次采儿要自己接受考验。
山崖上风出奇地大,大到让人睁不开眼,我吃力地抱着兴奋的采儿前进。
后头大皇子不断地劝我止步。
「不然,我来吧!」
揽下对女孩子而言过份残忍的举动。
我摇头,回答他当初问我的问题。
「舍不得牠疼,更舍不得牠失去尊严。」
「剩下的你要靠自己,我相信你。」
采儿对我毫无戒心,任我拉开翅膀,一认准地方,我咬牙快速地折断娇嫩的翅骨。
痛楚太大,采儿不管我是谁,冲着我猛力啄咬。
忍着痛,无视手上鲜血,我将采儿推下崖。
采儿如垂死般地坠落,死亡的威胁激发牠体内潜能,牠将翅膀张得比往常都要来得大,用断去的骨头拍击空气,为了活下去,他挤压出身体所有力量,脱离等在山谷下的幽冥使者。
牠飞起来了,用残破的身躯征服了狂风,奄奄一息地回到地面,却又被我狠狠推下。
再奋起飞升到我的视线,牠眼神变了,歹毒地看着我,彷佛我是仇敌而不是慈爱的母亲。
叫人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