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思走在回房间的路上,想起那两人霸道地做了决定,自己插不上半个字地看他们热火朝天地拟定了计划,然后就被迫结束谈话,从随谓屋里退了出来。
她心里很明白,要弄清事情的真相,温雅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这么做也是势在必行。但她也克制不住地忧心,桑炫如果知道了他们这样对温雅,心里只怕会怪她。阿思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已走到最初经过的大院落里。
“月色正当时,佐以美酒,人间幸事。”
阿思听到这个声音便是一激灵,她一抬头就看见索伦背对着她坐在不近不远的院角,他的身后依旧站着四个白衣少女,面前的石桌上是几碟精致小菜和盛着葡萄美酒的夜光杯,似乎是在赏月。
“怎么碰上这个妖男?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来对着月亮感慨个什么劲?”阿思摇摇头,看了看来时的路,虽然是直穿院落,能够节约不少时间回房,但这路偏偏是从索伦背后经过。她倒吸了口气,完全不想和索伦打交道,一想到他那意味深长的微笑,阿思就觉得心里寒颤。她相信以他们的能耐即使自己再小心,在这长达两三百米的路途中,惊动他们也不是什么费力的事。权衡了一下,阿思宁愿选择手边这条不知道通向哪里的连廊,先远离这个妖男才是正事,往哪里回房可以再慢慢问人。
阿思打定主意,便轻轻转向左手边的连廊,准备默默离开。
“阿思公主,不打算打声招呼吗?”
阿思一惊,心差点从嘴里跳出来,随即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既然被发现,不理也不是回事,她定了定神,脸上带着僵硬的微笑转过头去挥了挥手。
“你们好,月色不错,喝好,喝好,那个……我就不打扰了。”说完拔腿就要走。
“从那边回你们住的地方,可要绕远哦!”那把如蜜的声音让阿思不自觉抖了一下。
“吃多了,我锻炼锻炼。”
“看来是如此,阿思公主都走到后门去了。”
阿思心头一动,这妖男不会看见了她从随谓屋里出来吧,转头一想,魔里随谓他们法力这么高,不至于被人盯梢不知,要镇定,便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呵呵,见笑了。”脚也朝着反方向挪去,她刚想撒丫子开跑,却见寒光一闪,一把剑横插入了前方的连廊立柱上,恰恰拦住了她的去路,一个身着白衣的美女正手握剑柄,横眉冷对着阿思。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她再往前半步,就能削掉她的鼻子。阿思咽了口唾沫,背上冒出一滴冷汗,倒不是怕这个挡住她去路的女人,只是突然这么来一下,钢铁般的神经也会受惊,冒冷汗纯属生理自动反应。
“放肆,你敢对冥族公主动剑。”索伦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声音不大地喝止道,却不见半滴酒溢出,虽始终背对着她们,但他的语气仍然让阿思心上有些发毛。
那个白衣美女以阿思看不清的速度,立刻收剑下跪:”属下知错。请陛下处罚。”
索伦却不理她:”阿思公主,可否赏脸过来一坐。”
阿思莫名被人用剑指了,心里本就不痛快,听索伦这么一说,心里算是有些明白了,索伦不让她走,她怕是走不了。念及此,她心里火气陡生,最讨厌这些自以为是,强人所难的人,火气燃烧成胆气,她反而放松了,便底气十足地走了过去,在这个过程里,她无意间瞟了一眼那个用剑挡她的美女,她还是一脸平静与恭顺地跪在地上,始终没有起来。
“你不打算让她起来吗?”阿思大大咧咧地坐下,看了看索伦,他此刻把那束金发随意地束了起来,慵懒地垂在右胸前。阿思这才注意到索伦的左耳外耳廓上穿了三个雕花银环,最下面的一个还搭着两条光泽闪耀的银链,两条链子下端各缀一片白色羽毛,长短不一地垂在耳旁,直指肩膀,为那张本就美得不可方物的脸更添了几分不羁的帅气。
不管阿思怎么盯着他看,索伦只是悠然地饮酒,似对此事毫不在意。
他呡了一口酒,小巧丰韵的嘴唇沾了酒后,水光莹润,红艳非常,犹如带汁的樱桃垂涎欲滴,阿思虽然对这个妖男没有什么好感,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到这一幕她还是几乎移不开目光地不自觉咽下一口唾沫。
余光中瞥见阿思的眼神,又听到她如此动静,索伦不禁嘴角挑起一丝笑意:”阿思公主若是饿了,桌上的菜可以随便吃。”
旁边站立的一白衣女子闻言,转瞬便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副白玉碗筷,放置在阿思眼前,搞得她尴尬无比,直在心头骂自己,丢脸丢大了。
“至于她嘛……”索伦眼神流转,风情万种地向后扫了一眼跪地女子,”她得罪的是阿思公主你,自然只有你有资格赦免她。”
阿思心想你们自己要配合演戏,现在还想用苦肉计装无辜,那就怪不得我没有同情心了。
“如果我不赦免她呢?”
索伦笑笑,缓缓道:”那她就只有一直跪下去了。”
“那好吧,让她跪远点儿,免得影响我吃饭。”
“你听到了?”索伦的话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是。”白衣女子站起来,向东面走了八九米,在转角处又跪了下来。那个位置有观赏竹叶遮挡,阿思看不到她的全身,却恰恰能看到双脚。这样一来,既满足了阿思不想看到她的要求,又让阿思清楚她还是跪着的。
见那女子毫不犹豫地继续跪着,阿思心里倒是有些过意不去,她为难她的本意,是想看索伦这出戏怎么收场,并非真的记恨她对自己不敬。阿思看了一眼索伦,那家伙却仍旧怡然自得地喝他的酒。
“还挺能装,我就不信我走了你不让她起来。”想到这里,阿思也不愿再将自己的同情心放在这”戏子”身上,开始一点都不客气地对着桌子上的珍馐佳肴下起手来。
“阿思公主对那些点心可还满意?”
“挺好吃的。”阿思心想我虽然不太待见你,但点心是无辜的。
“阿思公主若喜欢,可以再让人做一些给你。”
“好啊。先谢过了。”阿思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一筷子美食。
“听说阿思公主身体不太好。”索伦想是也不愿再继续这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话题一下跳脱得有点远。
“那你还让我在这里和你吹风。”阿思一边啃着细嫩的不知什么鸟的腿,一边在心里默默不爽,当然她的嘴上却还是没有这么不懂礼貌,”是,我有病。”
“公主你倒是不忌讳,坦诚得可爱啊。”索伦轻轻一笑,月色已然无光。
阿思大大咧咧道:”没什么好遮掩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这么大阵势地邀我过来坐坐,怕是为了我三姐的事吧。”阿思不想再陪他在这露寒深重的夜里吹风,她早就困得要死了,要不是有这一桌美食撑着,她半个字都没有精力回答。听着索伦东拉西扯,她心头哀怨,为了能早点回去睡觉,她索性直接把话挑开了。
索伦看着直来直去的阿思,笑容神秘难测:”那关于你三姐,阿思公主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说实话,没有。”阿思放下筷子,刚从晚饭里缓过劲来的肚子又开始有点闹腾起来,她吸取了教训,只好适时地收住手。
“哦?一点都没有吗?”索伦的声音依旧温柔酥骨。
阿思浑身一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冷静地想了想,这个场面可不能搞得太尴尬,虽然她认定索伦不至于太为难她,但他毕竟是妖王,损了他的面子,他要收拾一下自己也不是难事。
“我长这么大,也就见过我姐三次,如果我出生之时她来看过我的话。而第三次就在昨天。所以关于她的一切,我可能还没你知道得多。”阿思的语气平顺了很多。
索伦没有答话,只是微笑着继续饮酒。
阿思看了看他的模样,突然想起他在半山腰上为她三姐弹琴的身影,心下瞬间有些不忍。
“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还是趁早放弃我三姐吧。她……已经有心上人了,我看得出来,他们之间感情很深,所以,你现在越是投入,到最后就伤得越重。”
“怎么?看上我了,这么快就开始铲除竞争对手了?”
“我……咳咳咳,咳咳,咳咳……”阿思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差点喘不上气,”完全……没有那个……意思。”阿思拍着胸口,挣扎着说完这句话,生怕解释得慢半秒,就会被误会似的。
索伦见她那狼狈样,实在觉得有趣至极:”多谢阿思公主提醒,不过像你三姐这样美丽的姑娘,我可舍不得放弃。”
“难道你这么喜欢我三姐的原因,只是因为她出众的外表吗?”阿思缓过气来,睁着咳得有些泛紫的大眼睛,疑惑地问道。
“阿思公主觉得不妥?”
“未免太肤浅了吧?”阿思收回目光,鼻子一皱,心里生出些许嫌弃。
索伦放下酒杯,笑容不改:”每一段感情不能说都是因为外表而发生,但你不得不承认,一张美丽的脸会增大你被人爱上的机会。那些第一眼就喜欢上对方的人,不正是被外表吸引吗?这只是天性,我抛开那些个所谓的条框枷锁,听从内心最真实的指示有何不可呢?”
阿思一怔,脑袋里想起了桑炫,那个在她心里完美得无法形容的男人,她不也是在见到桑炫的第一眼,便在心里生出了奇怪的感觉吗?她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索伦?阿思为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有些惭愧起来,但她转念一想,如果桑炫此时此刻毁了容,她还会对他有那种既激动又焦心的感觉吗?答案在她脑海里出现得超乎想象的快及清晰。她看向索伦,终于张了张口。
“也许吧。我说不清,只是觉得外表虽然能短时地吸引别人,但能让你真正爱上一个人的必然是他内在的东西,比如善良的心,宽阔的胸襟,温柔的笑容等等,如果你在谁身上受到了这种内在吸引,即使她容颜尽毁,你还是会心心念念想着她,只愿为她一个人弹琴,这才是爱情该有的样子。虽然你各方面比起我那未来姐夫,都要胜出一截,尤其是你这张脸,客观来说,确实无可挑剔。可我三姐还是选择了他,而不是你,就是这个道理。”
“阿思公主真的认为,那个男人能成为你的姐夫?”
“什么意思?”
“你说的那些东西,我无法体会,也不需要体会。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所知道的婚姻该有的样子。”索伦笑得邪魅,”你三姐作为冥族公主,会和那个男人分开,她未来的丈夫只会出在魔族、神族、妖族的王室之中,还必然是会继承大统的王族。”
“为什么?”
“你真是单纯得可爱,因为我们是王族,互结姻亲,巩固族群势力是我们的责任。”
“这种事虽有先例,可我相信我父亲不会这么做,他不会毁了我三姐的幸福。”阿思的头摇得跟鼓一样。
“傻妹妹,我母亲当年也不信。结果不依旧如此?”
阿思看向索伦,他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波澜,笑得依旧妖娆邪性,完全不能分辨他话的真假。
索伦不理阿思愣愣看他的目光,继续说道:”既是宿命逃不开,配我也不至于委屈了她。”
阿思见索伦始终妖娆如一地微笑着,心中忽生一丝惆怅,她随即撇过头,盯着面前的空碗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我姐不是个会坐以待毙的人,她不可能答应联姻的。”
索伦笑道:”刚刚不还说不了解你姐吗?”
“就是感觉,她扑出来挡在那个男人身前时的决绝……她一定很爱他。”阿思想起当时的场景,语气坚定。
“爱?”索伦又酌了口酒,摇摇头道:”****不过欲望一场,生时无望,死时无关,何必执着?世间比****更重要的事有太多。”
阿思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观点说了出来:”……这些道理我知道啊,可是感情真来的时候谁又能挡得住呢?不是人人都能像你这么潇洒。”
“潇洒?呵呵。”索伦高深莫测地轻笑了两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夜已深,阿思公主好像也该休息了。”
“啊?这么快就让我走了,我没听错吧。”阿思闻言一怔,话没说出口却在心里琢磨起来。她本就不想过来,深夜的冷风对她的身体而言也不是那么友好的,现在听到索伦的逐客令,她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立即就站了起来。
起身后阿思用余光瞥了一眼索伦,他仍旧倒酒喝酒,没有再看她半眼,似乎是真的打算让她走了。却不知为何,索伦虽然从头到尾保持着惯有的微笑,阿思从这一瞥中竟觉得他笑容下有些惆怅。阿思告诉自己这是错觉,这个妖男提及自己母亲时都能镇定自若,可见他有多冷静,或者说冷血,怎么可能让自己感觉出他半丝的情绪波动。她定了定心神,脚步向外迈去,周围的白衣少女都自觉地给她让出了道路,没有人再敢上前拦她。刚走了不到四步,还未出白衣少女们的圈子,她实在忍不住,蓦地停住脚步,转头看着索伦的背影小心说道。
“你……爱我姐吗?你为她弹琴,为了她流连此地,不管族中事,你爱她吗?或许……你并不是真正爱我姐,至少不是我们大部分人理解的爱。”
“如何定义爱?”伴随着轻笑,索伦转过身来,”看来,阿思公主很想和我探讨一下这个话题,怎么?要再回来喝两杯吗?”
阿思心里”咯噔”一下,背上只觉冷汗直流,在索伦那邪魅笑容面前,她顿时后悔自己冲动的多此一问,问个什么劲,差点忘了这个妖男在迷雾森林几乎害死他们,这种野心十足的危险人物当然要离得越远越好,他在想什么?痛快还是忧伤?与自己何关?想到此处。阿思立刻摆手拒绝道:”不不不!不用了,该睡了,该睡了……”说完,几乎是小跑着离开的。徒留下索伦,晃着手里的酒杯,笑容神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