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不算是个好人,是吗?”阿思突然开口问随谓道。
“你在说什么?”随谓不由得心里一紧。
“你能告诉我,你在面对那个阿思时的感受吗?”
“怎么突然就谈起这个了?”随谓掩饰般地笑笑,转移了目光,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想转移这个话题。
“我只是想知道……我只是想确定……”
随谓见她那担忧样,收起笑容,认真严肃地看着她道:“想听真话?”
“只听真话。”阿思闻言,确定不疑地回望向他,眼神不可动摇。
随谓埋头叹了口气,神情也有些沮丧起来,阿思从来没见过他那个样子,这短短时间,她不仅听到随谓说了怕,还看到了他的忧愁,而这一切都是源自不争气的自己。随谓一直沉默了许久,在阿思等待的心里就如同天荒地老那么久,嘴角终于挤出字来:“说实话,虽然是你,但还是有种很窝囊的感觉。面对着那么强大的你,我竟无能为力,还整天告诉自己,恢复自由以后,要尽我所能去拯救苍生。想来这承诺就像在放屁,那种无力感……”随谓摇摇头,似乎已说不下去。
阿思看着他,眼神将内疚显露无疑:“对不起!”想了半天,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却只说得出这一句话。
“你道什么歉,与你又无关,那是另一个邪恶的你。不,不对,那根本就不是你,在我心中只有一个阿思,就是我眼前的这个人,这个善良的你。”随谓善意地笑了笑,笑容温暖,如同初阳,这样的笑容总是能够给人安慰。
感受到他的宽容,想到自己对他们的所作所为,阿思反而更内疚难过,声音都有些在颤抖:“我……我不想……变成那样,可我控制不住。”
“我知道。”随谓拍拍她的肩膀,温柔地说道。
“你会帮我吗?”
“当然。”
“如果……”阿思眼睛突然有些润了,“如果我真的会变成那个人,求你在那之前杀了我吧。变成另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和死已经没有分别,至少……至少这样能阻止那个我再伤害别人。”
随谓一怔,明白过来她指的“帮”是帮什么,随即正色道:“我这双手从未有沾过鲜血,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阿思眨了一下眼睛,将眼泪收了回去,又挤出一个笑容,看着窗外道:“真可惜,我以为你好歹会安慰一句,‘你不会变成那样’。”
随谓看着她,心里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他也跟着把目光抛向远处沉声道:“我不知道。这次,我真的没有把握。”
两人就这样看着远方,沉默了很久,随谓突然开口道:“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选我杀你?”
“不知道。”阿思摇摇头,“总有种你属于整个天地,匡扶正道是你天职的感觉。能够死在你手里,也不亏。”
“你怕吗?”
“你是指死还是变成那个样子?”说完阿思自嘲地笑笑又自己解答道,“怕,都怕,可以很丢人地承认,我怕得要死。一想到,另一个我连二哥都下得去杀手,我连捅死自己的心都有。”阿思嘟起嘴,单手托着腮,眼泪却在眼眶里直打转。
“你哭了。”随谓一转头便发现她的眼睛水汪汪的。
阿思两只手掌抹了一把眼睛,声音有些哽咽道:“都说了嘛,我怕得要死啊。”
“你当时割腕救桑炫的时候倒是挺英勇。”
“那个时候我也怕啊,毕竟我才二十岁,跟人类比,这个年龄也算早逝了。还没活够,怎么可能不怕死?只是那次没有这次厉害,上次要死就死我一个,这次,会牵连太多人,所以我更怕。”说完,阿思又胡乱抹了一把眼睛,掩盖掉了还没落下的眼泪。
随谓偏过头去:”我最怕别人哭了,因为我不懂怎么安慰人。我只能告诉你此时此刻,我最真实的想法。那就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杀你,也不允许任何人杀你。就算最后不可避免的,你彻底沦陷为邪恶的阿思,要杀光我们,也认了。反正我们大家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留她一个人在这个世上,没有人和她做朋友,也没有人关心她,照顾她,让她孤独到死也算为我们报仇了。”
阿思听了,第一反应是好笑:”你当哄三岁小孩啊?让她孤独到死?亏你想得出来。”
随谓见她终于笑了,也跟着扯动了一下嘴角,随即却又立刻消失,淡淡地问了阿思一句:”你知道世上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阿思看着那么严肃的他,也收起了笑容:”难道你想说是孤独?或者孤独到死?”
“世上最可怕的事从来不是死,而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那个阿思,远比我描述的更强大,更邪恶,却也比我们看到的更寂寞。我甚至觉得,正是因为她几乎无敌于天下,所以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只能把世间一切当成游戏来操控,来戏弄,以满足自己的存在感。就像一个缺乏关爱的小孩,通过不断捣蛋来引起大人的关注一样,天下大乱不是她所要的,她真正要的是天下大乱后,世人集中到她身上的目光,不管那是愤怒,还是恐惧。”
“那也许,她只是纯粹地喜欢制造混乱,为混乱而活,怎么办?”
“如果是这样,她上次没必要对我们手下留情。”随谓冷静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怀疑。
“手下留情?”阿思不敢相信,”她要真的留了,你们也不会伤成这样。”
“我说不上来,这只是我的一种感觉。是我们偷袭她以后,她才起了真正的杀心。”
阿思突然脸上闪过一丝神采:”那是不是下次她再出现的时候,我们对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她就可以不那么暴虐,不再伤害你们,甚至在将来能像我这般和你们相处,替我孝顺父母,厚待兄姐。要是如此,就算彻底被她取代,心里也好受一些。”
“别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们这次如此阴她,根据她临走前的口吻,她要再出来时,必定不会放过我们。”随谓说得漫不经心。
阿思听得十分纠结,她的眼睑下垂,眉头也忧愁了些许,但只一会儿却又像打了鸡血一样,一拍大腿,对着随谓道:”放心好了,我会在我彻底变坏之前,毁了我所有爱吃爱玩的东西,让她无聊死,也算为我们大家报仇了。”
随谓对着这朵总是乐观多过忧伤的向阳花,哑然一笑:”听你这么说,我好像心里还有点小安慰。”
说完二人对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诶,想不想出去玩玩?”笑过劲,随谓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用手肘捣了捣阿思,引诱她道。
“好啊!来了这么久还没踏出过这道门,我早就想去了。趁着我二哥他们没回来,咱们就去玩一小会儿。”提到玩,阿思顿时来了精神,”打算去哪儿?”
随谓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取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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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近傍晚,桑炫早也顾不得什么禁忌,利用法术将他搜寻的区域,仔仔细细找了两遍,一无所获。对他而言,这样倒是好事,什么都没找到,说明温雅极有可能还活着。念及此处,桑炫想要尽快找到温雅的心更迫切,他甚至告诉自己,只要她能活着,不管她做了什么,自己都可以原谅她,毕竟从小一起长大,毕竟,好好照顾她是尺桓的托付。
“二哥,我不在的话,你会好好照顾温雅的吧?”
“你要去哪儿?”
“不去哪儿呀,只是想确定一下,安个心嘛。她是个孤儿,身世这么可怜,我只想她能得到很多很多的关心与爱护。”
“是这样?可魔族有不少孤儿,怎么没见你这么关心他们?”
“我……我怎么没关心他们……我……”看着桑炫坏坏的浅笑,尺桓一下子反应过来,脸红地跺了跺脚,”二哥,你笑话我。你……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桑炫看着他那又害羞,又不死心的囧样微微一笑:”傻瓜,我们一起长大的,就像一家人一样,我有什么理由不照顾她?”
“那就放心了,我们三个要永远都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你总不能让人家一个姑娘跟着我们两个男人东奔西跑,久不成家吧?温雅总会嫁人的,到时候你把她的夫君放哪儿?”
“温雅以后的夫君只会是我!”尺桓一急,脱口而出。
“终于说出真心话了。”
“什……什么……什么话?二哥,你……在说什么?”
“别装糊涂,脸又红了。”
“二哥,你又逗我!”
……
桑炫脑海中回忆着过往温馨的一幕幕画面,突然想起了一个地方,如果温雅还在观塘庄,且行动自由,她没准会在那里。
桑炫没给自己时间多想,转瞬便奔南门而去。出了南门,观塘庄外有一座果园,尺桓以前很喜欢吃这里的苹果,老拉着桑炫、温雅他们一起溜出魔界,一起过来这里。三个小伙伴总是偷偷溜进园内,一人蹲守一棵树比赛吃苹果,常常吃得牙齿发酸仍不肯放手,直到被果园看守人发现,放出两条凶神恶煞的大狗,他们才会撒手开溜,但每次都绝不用法术。用尺桓的话来说,享受这种被狗追得人仰马翻的感觉才是整件事的精髓所在。事后,三人总会良心不安地往看守人门口扔下补偿金,再回魔界甘之如饴地受罚,并保证再也不偷溜出界。然而承诺再响,罚得再重,以上整个过程,却还是周而往复,循环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