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大帐里,一个剑眉星目,皮肤黝黑的三十岁中年将军虎着脸,一言不发。
“粮食,是怎么被烧的?”
“回禀郡守,是敌军一边攻城吸引石桥县守卫注意,一边令人从排水沟进了去,放火烧了。”堂下跪着的将士低着头,不敢有丝毫动作。
“不是说,守着护城河吗?为何烧的一干二净?”
“这,”那名将士舔舔嘴唇,然后开口说道:“敌军先是堵了排水沟,然后舀干水,倒满了火油。”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昏暗的大帐里,中年将军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看不出喜悲。
“然后放火箭烧粮,等到将士们舀水灭火时,才发觉越扑火越大。这才感觉不对劲。有人发现气味不对,才知道排水沟被堵了,水被换成了火油。烧着的粮草,火上浇油,眨眼间火光冲天,不多时就被烧的一干二净。”说完,他又望了一眼,看中年将军还是面无表情,犹豫着说道:“石桥县县令,死了。”
隔了好久,中年将军才开口:“倒是便宜他了。”然后便听到有人起身的声响,之后便是不断地在大帐里徘徊。
“传我军令,明早攻城!”
和前面的压抑不同,安平县内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
“秦洪,你这可是立大功了!”
“有勇有谋,首战告捷!”
梅毅看这个眼前这个羞臊的面目通红的汉子,也不由得感叹,不愧是李成志麾下的虎将,居然这般简单就将魏信后方粮草给烧了。看样子,不久之后,魏信就要退兵了。到时论功行赏,秦洪是跑不了了。
“下面最要紧的还是要守好县城。如今魏信粮草已失,除了孤注一掷外只有退兵。我们却要防着魏信的反扑。要知道人被逼急了,也会跳墙的。”李成志难得说了一句笑话,下面自是一片哈哈声。
“如今却要时刻监视魏信一举一动了。不过,只要我们不放松警惕,这仗就算是赢了!”梅毅提醒道。在胜利前夕因为粗心大意被翻盘,这可不是梅毅想要的结果。
“不错,就怕他狗急跳墙,和我们并个你死我活。最后被别人捡了便宜。我收到消息,周边几个郡不是很安稳,我看还是谨慎一些好。”周靖少见的附和梅毅的建议,倒是让梅毅感觉一阵诧异。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
天刚放亮,魏信就率部开始攻城。不同前几天的畏首畏尾,这次魏信像是抱着两败俱伤的打算般,不计损失的拿人命来填。两军交战不过一个时辰,便已经有了近千伤亡。安平县的守卫已经精疲力竭,转眼看魏信部下却还是斗士昂扬。
“主公,这样子下去不行啊!魏信部下太过彪悍,我看还是要想个法子才好。”
“主公,万万不可懈怠。魏信已经是强弩之末,此时坚持才是正理。”
李成志被身边人吵得没了主意,看了一旁不再说话的梅毅,于是转身问道:“梅毅,你怎么看呢?”
“魏信要跑!”梅毅沉声道,“还请主公吩咐秦洪帅骑兵待命,只要魏信后退之时有一丝慌乱,我们就可以咬上去!安排殿后的必是魏信亲信,倒是必定能咬下一块肉来!”梅毅此时自信满满,如此情形,梅毅见过多次了。
“荒唐,此时魏信依然占了上风,又为何要退却?”
“无稽之谈,此时魏信正该一鼓作气,又岂会退兵?”
李成志沉默一阵,终究还是没下令。不过他还是取了折中的法子,就是安排将士严防死守,不可懈怠。
梅毅见状,也知道自己位卑言轻,不过也不在乎。
战局愈加胶着,魏信部下似乎悍不畏死,城墙似乎下一刻便要被攻破。城墙上,李成志额头已经见了汗珠,不过他却没注意。梅毅知道,李成志此时的精力都放在战场上,成王败寇在此一战!
日头西下,战场已经渐渐变得昏暗。杂乱的战场此时已经是一片狼藉。
“铛铛铛”远处传来鸣金收兵的声音,敌军如潮水般退去,守城将士瘫坐在地上,拼命呼吸,又捡回一命!
李成志见状终是松了一口气。如今双方比的就是谁熬得住,李成志占据地利,魏信战局人和。不过若是将战事拉长,确实对李成志有利。
梅毅晚上睡得并不安稳,就是平时的打坐功夫都入不了定,只是个表面功夫。他知道,这是自己今生第一次参与战事。若说害怕,那是没有的。只不过终究是有些不适应。毕竟,前世可是安逸久了的。
清晨,梅毅做完早课,早早来到县衙。此时县衙已经人山人海,梅毅见状眉头一皱,然后若有所悟,这是魏信退兵了!
“梅毅,悔不听你所言,魏信果然是个色厉内荏的。昨天猛攻了一天,晚上便拔寨遁走了。”李成志迎面走来,然后扶着梅毅的手懊恼道。
梅毅闻言,眉毛一挑,看向四周,之间果然一片嫉妒的目光。于是连忙说道:“主公谬赞了,魏信是个谨慎的,必会安排精兵殿后,说不定还有埋伏。”
“主公没有派兵去追再好不过。如今还是先将郡守名分拿在手中,早日定下为妥!”
李成志闻言点点头,没再说话。不过拉着梅毅的手却没有放开,两人并肩进了县衙。
武坤就这么死了!
梅毅得到消息,连忙来到李成志府邸。此时的临时落脚地已经人满为患。除了之前投靠李府的人,还有很多之前支持武家的。
“被人砍去手脚,做成人棍,然后在武家人面前削首的。”
“魏信趁乱率队攻上了城墙。”
“陆大有死战不退,最后力竭而亡。”
梅毅静静听着身边人的议论,这才将事情一一拼凑出来。
武坤自被郡守收在身边后,就养成跋扈好色的性子。这陆大有军户出身,父母早逝,和妹妹相依为命。别看陆大有是个矮胖五寸钉,他这个妹妹却生的国色天香。可一个女孩子,没有深厚背景,再好的容貌带给她的也是祸端。而她就被武坤看在了眼里。
去岁夏末,武坤喝酒被人挑唆,说是陆大有妹妹,白展未婚妻如何如何漂亮。酒为色之媒,更不要说武坤平时就是个好色的。于是一番算计谋划,使人设计了机会,将人奸*污了。那女子也是个刚烈的性子,之后就上吊了!
陆大有回来,见到妹子已经变硬的尸体,顿时红了眼。白展得了信,马上去了陆家,不知说了什么,后来再没了动静。
本想着他们是息事宁人,谁知道,居然不声不响暗地里调查。武坤当时没想着遮掩,而且知晓的人也不少,慢慢就有风声露了出来。陆大有和白展这才设了局,将武坤坑杀。
这陆大有是世袭百户,白展平时也是以谋略著称。于是两人一合计,由白展向武坤进言,将武坤诓出城门夜袭敌军大营。陆大有则牢牢把持城门,谁喊也不开。就这样,武家来到城墙时,正好看到武坤被人斩断四肢,最后一刀削首。之后魏信率兵攻城,陆大有悍不畏死,最后力竭而亡。
梅毅听说之后,不知怎么的想起李成志去年在梅毅治蝗期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去向。而且,说是武坤被人挑唆,挑唆者人是谁?白展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此时又在哪里?
“真是作孽,如此跋扈之人怎可为人主?”
“活该,自作孽不可活。”
“如今还是请李公子早日继承郡守之位。”
梅毅看看周靖秦洪都没在这里,猜到他们也许在后院,于是起身向后院走去。
来到后院,让后院的仆人通禀了,梅毅才向书房走去。掀开帘子进去,抬头一看,果然都在这里。
“梅毅,你来了。前面怎么样,他们还没走吗?”李成志喊梅毅坐下,然后问道。
“怕是不会走了,武坤一死,郡守之位再没悬念。他们没见到主公,怕是不会就这么轻易离开。”梅毅笑着说道。
“那就让他们等着吧。”李成志满不在乎,然后话头一转:“武坤死了,那这局武家就是败了。如今却是要让他们看看我们的手段了。”
众人闻言,展颜一笑。到了亮实力的时候了!
此时的城墙还在武家手中,魏信在昨晚一阵抢攻之后,到了天傍明就退兵了。李成志他们到来时,看到的就是哀鸿遍野的景象。
“武族长,武坤已死,如今你们武家还有什么说的?”李仲冲着武吉拱了拱手,然后问道。
“武坤死了,李成志不一定活得下来。”武家中一个年轻人喊了一句,梅毅闻言看去,只看到一个满脸愤愤之色的二十多岁青年,身上的青衫已经被鲜血染成黑色,看来昨晚战事很是残酷。
“武家失败了,但不代销你们李家就能成。”武吉等了青衫青年一眼,然后对李仲说道。
李仲闻言,双眼一眯,寒声道:“看来你们武家是要出尔反尔了!”
“别这么说,我也没乱了先前的约定。谁退了魏信,谁就是郡守。武家败了,不争就是。李家想要,那就证明给大家看!”武吉说着没了刚才的阴郁,手摸着胡须笑着说道:“请李家上城墙吧!”
然后吩咐身后的青衫青年,将武家将士带下城墙,和李家换防。
梅毅随着李仲来到李家临时征缴的县衙,开始帮着李仲和李季处理军需和一应事务。
此时,李成志和秦洪已经接了城防。而安平县城这般大的动静,早已引得魏信的注意。而魏信也不愧是个有谋略的,这稍纵即逝的战机被他抓住。趁着李成志立足未稳,摔着部卒又一次发起攻势。
这是李成志第一次亲临战场,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看着人潮如洪水般拍打向城墙,李成志似乎能赶到城墙德颤动!不过李成志脸上却不露出一丝怯懦,反而反手拔出腰间的配剑,提剑上前杀去。
众将士见到李成志身先士卒,顿时斗志昂扬。君辱臣死,连李成志都拔剑而上,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拼命的。于是眨眼间喊声惊天,城墙上的士兵一个个悍不畏死般冲向爬上城墙的敌军。不过茶盏时间,城墙上便一扫而空。再也看不到,南阳兵的身影。然后便是一阵欢呼,最艰难的一关算是过了,之后只要紧守城门,魏信的部将就想不起大浪来。几万人吃喝嚼用不是个小数目,只要熬到魏信粮尽退兵,这郡守之位就算是到手了。
占据地利,守城并不难。之前便是武坤,不也守得有模有样。若不是被人算计,武坤有着先手,只要不贪功冒进,郡守之位可以说是唾手可得。可惜天算不如人算,武家千辛万苦帮着武坤守城,有时时刻刻提防李家使坏,却没想到最后坏事的居然会是武坤自己,真是天作孽有可为,自作灭不可活啊。
“神仙难救寻死人!大伯,武坤就是个浪荡子,怎么就入了郡守的眼,让他做嗣子?”刚才的青衫青年问道。
“哎,这却是我武家一段丑事。如今郡守已经去世,死者为大,你还是不要问了。”武吉看样子很是看重青衫青年,和颜悦色说着。
“大宅门里的阴私也就那么几件,猜也猜得出来。”青年嘟囔了一声,见武吉没有反对,于是胆子更大了,“那这么说,武吉真是郡守私生子?”
“老夫人居然说武坤想他死去的儿子,莫不是讥讽郡守?“
“哼,她也不是什么慈善人!当年武坤一出生,便被她抱走。虽然养在膝下,可是读书习武一概不许,还打着慈母的名头,说是怕武坤累着。”
“怂恿身边小厮哄着武坤玩耍,骄纵武坤的性子,生生将一个孩子养歪了。你以为她是存着好心?”
“嫡子接连夭折,膝下只剩下一个嫡女。要不是最后实在没得选,郡守又怎么会选武坤做嗣子?”
青衫青年这才知道,原来还真有这等隐秘。怪不得武坤不堪大用,却被郡守立为嗣子,原来真是自己儿子!
“可郡守如此一意孤行,族里怎么不劝阻?”
“如何劝阻?郡守位子是郡守传自夫人父亲的,和武家没半点关系。再说,郡守夫人也是同意的。那些牙将亲卫多是老郡守留下的,只效忠郡守。我武家在军中却是没什么影响。”武吉说着,然后转身看向青年:“这也是我为什么让你习武,然后去军中历练的缘故。可惜了,还是被李家抢了先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