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洞中的巴巴,心里其实是恐惧的,他无时不刻担心霸王龙皇赶尽杀绝行动的到来。洞外的声音,比如树枝被雪压断的声响,北风啸唳于各洞口的声响,甚至小动物擞擞逃窜的声响,都能让他警觉和起鸡皮疙瘩。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巴巴一直没有发现霸王龙皇的进一步行动,而他内心的那种恐惧与日俱增,对伤痛的感知都似乎减弱了。第三天,他实在疲惫了。他拖着受伤的腿,往翼龙属地逃去,用时比平时慢了近一半。到达时,在山顶,他入眼仍是狼藉的一片。仔细观察后,他发觉翼龙群并没有回归,陨石冲击预留的能量似乎还在起着作用,这一片区域较其他区域仍气温略高。他蜗居在山腰那个陨石坑中,一边留意四周动静,一边享受冬日的照射。不知不觉中,他睡着了。
巴巴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他觉得自己终于算是睡了一个好觉。他醒来,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听见了娜娜和女儿的呼喊。
月亮正挂在中天,是半圆月。这令巴巴对痛失女儿感到格外哀伤,他觉得自己也像失去了啥似的。除此之外,他还觉得自己对娜娜的痛恨似乎也在被消磨。娜娜究竟是为什么走的?他不发达的大脑中甚至产生过这种疑问。但生存的本能只告诉他,他该吃点东西了。当他站起时,他感到了全身的疼痛。之前,当他把精力高度集中在其他事情上时,他并不知道自己伤情的严重,而此时,他切实查知到自己的虚弱了。他晃了晃,甚至觉得自己站不稳;他咬咬牙,又感到腮帮处的伤痛。他捂着腮帮,在原地蹲了一小会儿,等疼痛缓和些后,他才又慢慢立起身,先四处看了看,转动脖颈时,他也不敢如过去那样灵活扭动,以免触及伤处,只能慢腾腾地扭扭,像一只年迈力衰的霸王龙似的。
一股浓烈的焦糊味弥漫在四周,巴巴以为自己难得找到食物了,他甚至产生了放弃寻食的打算。但身体信号告诉他:尽快吃些东西!他只好继续往山脚晃去。“噗啪”,他被什么绊倒了。他不知道是什么绊倒了自己,疼痛中,他生气地对着脚边那堆软软之物踢去,软软之物滚动几下后停下。他突然觉得那种焦糊味还是蛮香的,他挪至那堆半边焦糊半边夹生的烂肉旁,嗅了嗅,勉为其难地张开血盆大口,撕扯跳鼠的肉吃。“将就吧。”他一边心想,一边大嚼特嚼。“咦,味道还行哟。”他开始不断把四周那些经过烧烤的肉食往肚子吞食。
巴巴成了第一只接触夹生熟食的霸王龙。
我想起熟食对人类进化的作用,不由为巴巴感到欣慰。我知道,生物进化的过程的缓慢,绝非一时一日之功所能显现。但我期待霸王龙群体能进一步试验,看看开始进食熟食的它们能否发生突飞猛进的变化。
巴巴稍稍好些后,偷偷回到霸王龙皇领地去看过,那里也是白雪皑皑一片了,它们族群又一次迁徙了。
因为丛林区动物纷纷避冬或冬眠了,巴巴没有更多的食物来源,他干脆把翼龙那片弃地当做自己常驻地,一边无可奈何享受那些半生不熟的肉嘎嘎,一边思念鲜血淋淋的生鲜肉。近两万年的霸王龙遗传习惯,他一时半会儿还是难得改变,如果不是为了活下去,他肯定是不会吃那些夹生肉的。而且,他也对那些肉能带给他的好处一无所知——他大脑中那根与生俱来的红线,因为暴戾,因为此次的冲动和痛恨,眼看即将消失的;如今因为这些熟食,又一点点浮现,又一点点连接成线。
渐渐地,有些时候,巴巴竟然还会思念娜娜起来。当然,也总是覆雨翻云矛盾重重的,一会儿是想她,一会儿又是恨她,让他都有些分裂性格出现的前兆了。可喜的是,现在是萧瑟的冬季,没有其他动物来挑逗他的分裂情绪,使他的病情得以缓和和消失。但种种负面情绪,还是造就出一个阴郁的巴巴来,而且还是一个孤僻的霸王龙。
巴巴又开始了他的孤独的冬季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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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隐身巴巴的身体中,除了感知他情绪的时好时坏,也整日无所事事。眼见将临深冬,非欧人种的汉森突然造访此处,他的到来让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心惊。我升至空中,与他会面。
“靖云一世,不,你该称为靖云二世了。”汉森说。
“喔?”我真的感到心惊肉跳,“汉森三世,你好。”
“甲巴四世消了,你应该叫我汉森四世了。”
“消了?”问完,我查知到汉森心中的意识。真冥天子界把一个真冥天子的离开称为“消了”。我恍然大悟,又忙问道,“消了,为什么?”
“或许他的悲观情绪过于外露了。这是我们真冥天子最要不得的一种情绪。”汉森摇头,说。
听汉森说完,我转身看向未来非欧大陆交接坐标区域。那边现时还是一片海域,而且碧波荡漾,一片安详之态,一个真冥天子的消亡并没使那边产生一丁点的异样。但我还是查知到五束意识之流在那边集中。我立刻问:
“好像接续者已经来了吧?”
“对,叫‘乙腊’。走,一起过去,见见面。”汉森对我说,也感知到我心中的想法,率先悠闲往那处移去。我紧随其后。
乙腊,形象是一个四十岁上下中年人的模样,小咪咪眼,额头秃着,一圈稀疏的半长发随意披散至脑袋后,身材肥硕,可能因皮下脂肪充足,肤色倒还白,颇似一个纯正蒙古人种的样子,只有细长的小腿还显着非洲人种的基因。
“你好,乙腊一世。”我首先打招呼。
“你好你好,靖云二世,我听各位长辈提前了你。”乙腊特别热情地打着招呼,像极了一个商人的样子。我感知到他为人时是一个游走两族的游商。
我又和其他真冥天子点头示意。其他真冥天子不冷不热点头示意。
约翰问我:“怎么,你的巴巴令你如此着迷,这边的变化你像不知道似的?”他肯定对我的意识进行过仔细的感应,竟然知道我给那头霸王龙取了名字。
“我真的没有察觉到。”我回答说。
“是吗?”耶尼问,“你确定你完全没有感觉?”
“确定,我确定。”我说。诺杰和玛卡,在一边相视疑惑皱眉。
“耶尼七世,你觉得正常吗?”约翰问。
“对我们这几世来说,不正常。但别的世代是怎样,我也不知道。”耶尼说。
“你们在交流什么?”乙腊一旁好奇问。
玛卡****说:“刚才不是都给你解释了嘛!简单直接的真冥天子的使命。我们正在说这事,你听着就好,不懂的只能靠你自己冥想了。”
乙腊不敢再说,挠挠自己的秃顶,仿佛嫌那里还不够亮。
耶尼说:“这样,乙腊,你先熟悉一下中心线,循着最便捷的那条看看地球孢子。”
“好好好,原来我还以为所在世界是一块平板呢。我得去好好看看。”说完,乙腊对我们六个鞠躬离开,脸上显出他心中带着新奇。
见乙腊走远,我问:“耶尼七世,现在可是恐龙时代,乙腊怎么会出现的?”
“喔,这再正常不过了,我们几个是顺时真冥天子,都是上一世消了,我们顺应天时接续。而他,乙腊,就是应时真冥天子,比如真冥天子在奇点或现在消了,他们就应时而出,接续上一世。”耶尼说。他突然对我客气有加起来。
“他们从哪儿来的呢?”我问。
“异型错时空间。”耶尼说。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诺杰对耶尼说。
“你为什么没早告诉我们?”玛卡问,“然后,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不为什么,遇上了,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汉森指指虚空,之后,才问耶尼:“自然就会告诉我们?”
耶尼只点点头。
“异型错时?”我低头自言自语,“那就是和我们不平行、也不相交、还时空错位的世界,那不该成为我们同类才对。”
“为什么不呢,渺茫无际的银河主孢,凶险的太阳次孢,还有我们的地球附孢,还不是和我们同在,不是吗?”耶尼反问。
“这这这……有点乱。”我仿佛被巴巴的脑震荡病症感染了,一阵糊涂。
“对了,靖云,你现在知道中心线法则了吗?”约翰问。
干嘛要打断我想耶尼的话的思路!而且,干嘛叫得那么亲热!我心中埋怨。想起那些时隐时现的银色线条,又出于脸面问题,实在不好意思对他们说出:那些该死的线条不听我的使唤!我只随便应付地点点头。
“那就好。”约翰说。
耶尼则笑看着我。他对我态度的改变,令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