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安聿朝内,还剩下的几个旧臣,除了最会顺着陛下的意思,似乎都没有什么别的本事。魏延年做事不温不火,有时大毛病挑不出,小毛病也追究不了,吕曾布力不从心,倒是好歹也是皇亲国戚,依旧坐着相位。这两人都是樵水之战的老臣,还留在都城,这些年江路云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长大了,无论是这二人中的任何一位,都会信誓旦旦的说:
江路云这人,太他妈不像他爹了!
江路云小时候倒是和江封挺像,不像江封的是江连岳,可是越长大,据他自己说,就是长偏了。现在的他似乎觉着自己得了几分柳笑渔的真传,砍人本事不大,坑人本事不小!如果段思海坐在楼下吃着好饭好菜,知道这店小二巴不得自己去死,该作何感想?江路云却对自己这本事挺得意,可实际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要他自己来说,这最干脆的,派个三五万人南下,找上两个有经验的将领,就从剑川进南理。横冲直撞也行,万人围城也可,把这些个不识时务的南理人杀个片甲不留,还用得着那些个麻烦办法?这也是江封最喜欢的做法,年轻将领走在万人前,单枪匹马夺王旗,折王将,打仗杀人而已,要多痛快有多痛快!
当年唯独对付大凉时,江封是这么做的,那时他到底太年轻。这些年,大凉人记着仇呢。江路云不比江封,担得起这样的勇猛,可是狄安觉得,眼前人正是因为和他父亲的不同,多了那所谓“阴险”二字的不择手段,他们的结局也必不会相同。
此时江路云突然面露警惕表情,对狄安使了个眼色,然后轻轻移动身子,人便是到了帘后,狄安起身,原来门“吱咓”一声开了,一个脑袋凑了进来,只粗声粗气笑了两声,道:
“娘子怎的还不下去用饭啊?”
狄安松了口气,重新做下,只道:
“本郡主有些累,还请三皇子自行用膳吧。”
想了想她道:
“皇子殿下,你我二人尚未行过礼,还请不要这般称呼本郡主。”
段思海大刺刺开了门进来,坐下,毫不在乎道:
“娘子害羞个什么,你迟早是我的人,本皇子自然会好好待你。”
江路云站在帘后并没有走,段思海再多走两步就会知道这家店的小二有问题,可是江路云并不担心。他此时一个人就这么站着,听着这段思海对狄安说些难堪之话。这人**,整个没有半点风度威武可言,安聿找了他做盟友,怎么看赢面都不大。江路云不去在乎他的那些个庸俗之语,只是自己思考着事情,总觉着还没有想到要点,却听得段思海站起身来,往自己这边走来。
江路云后退两步,听得狄安不动声色道:
“本郡主很累,想要休息,还请三皇子见谅。”
言下之意已是逐客,段思海倒也还识相,只听的他打了个饱嗝,一步走三步的出了门去,临了还不忘回头说声娘子好好歇息,又是大声招呼了楼下跑堂的送饭菜上来。狄安上前关了门,松了口气,只说了句:
“可以出来了。”
江路云走出来,并没有因为刚刚的事情有任何的心绪不宁。
狄安道:
“现在你作何打算?你莫非真想将计就计,让木丘贺杀了段思海?”
顿了顿她道:
“木丘贺这人确实野心勃勃,不能轻视。将军需将自己最亲近的女眷送往都城圣殿。这原本是是君与臣,政权与军权之间的相互制约,木丘贺却是相继让自己的妹妹和侄女作了棋子。他从未娶妻,只传言生有子嗣在外,孑然一人,少有牵挂,若说他有这般的野心,却也并无可能。”
江路云愣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只道狄安在此提醒,他才道:
“郡主可认为还有别的办法?若不能让大皇子及时认识到木丘贺真面目,只怕一切都晚了。”
“所以你还是决定要让三皇子段思海···死于木丘贺之手?”
江路云却是摇了摇头,但又没说话,害的狄安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看他似乎在思考,狄安也不好多说,却是道:
“路云,我知你历来都有自己做事方法,但是此事不能依你。联姻一事是陛下旨意,不管是你还是我,在此事上都不可再妄下论断,私自行动。这几日我会和三皇子段思海前往邛都,之后回到南理都城,便是一切尘埃落定之时。”
江路与也似乎才回过神,道:
“你不回临沧了?世子怎么办?”
狄安慢慢低下头,只是道:
“凰儿这些年一直活在我这做姐姐的保护之下,养成了顽劣性子,无心学文,武也不精,回想这些,都是我害了他!两月前我送他入了军营,本是期望他有所长进,可惜他非但不能让将士信服,反倒是成天无所事事,后又私自出了城···路云,我的愿望是让凰儿坐稳了藩王之位,再多的已经做不了什么。那孩子信你,你说的话他愿意听,此去南理,日后只能请你担待!”
狄安也算是女中豪杰,这番话并没有说的捏揉造作,只不过是将心声吐露,却是有着深深无奈。狄安历来是溺爱世子的,这一点江路云早些时候便是知道。这是失去了父母的长子心性,天下的姐姐,或是哥哥,这份心情都是一样的。可惜江路云自己就是最小的那一个,不能再懂得更多。面对狄安这番请求,他说不了“不”字,便是点了点头。就段思海一事他也不再多说,独自出了门去。
今夜特地守在此,江路云有两个目的,一是将自己所知尽快告诉了狄安郡主,二是在此守株待兔,若是木丘贺的杀手已经派出,今晚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可惜两件事情似乎都进行的不太顺利,前者自然没有得到认可,后者也是一无所获。今夜小城的夜晚很平静,一向浓雾笼罩的夜空,似乎都是剥开了那一层朦胧,月亮就在天上挂着,把地上的一切事物照的清清楚楚。
什么事也没发生。
江路云想的事情太多了,突然觉得有些烦,所有人都是睡了,便是一人提了壶酒上了屋顶。
喝着,似乎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明川一直跟着他,却没有过来和他说话,直到他看见这人突然放下手中的酒壶,将手放在腰间。
腰间是江路云的刀,鹿仪轻柔的不像是军中制式,据说是江路云娘亲由北燕带入安聿时,就做过了改良。慕容菱是北燕人,北燕人的习惯,是要在男孩子成年时单独打上一把刀,可惜慕容菱没等到这一天。江路云这把刀,是出生时娘亲送给自己的,或者说,也是娘亲的遗物。
明川只趴在了屋顶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夜已深,江路云的刀出鞘,他一招一式,慢慢以刀试剑,出云十三剑行云流水,这套号称当世最好看的剑法,在江路云的刀下,却奇异的透着股杀气,由轻变重,似乎斩落的风声慢慢都演变成了哀嚎,让夜晚变得更凉。
江路云的刀和池康的剑不同,却又相同,唯独在最后的第十三剑上,江路云停了下来。《洗剑录》他已经倒背如流,却和池康一样,陷入了对第十三剑的疑惑,求而不得,却又不可不得。江路云的刀尖在地,没有回鞘的意思,明川才突然想起,在过去几年的每一个晚上,他是不是都独自一人,在这样的晚上,练着属于他一个人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