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会动,会变。看久了感到刺眼,却又让人将视线移开。
这是......光吗?
.......
不!不要消失!
不要离开我,不要变暗!
不要!!!
芮沾露缓缓地睁开双眼,灰暗的瞳眸空洞无神。一只白皙的小手摸了摸脸颊。湿了。
“十小姐?”
“丹青,我又梦到光了。”略带沙哑的童音哽咽道。“这次好像和真的一样,还不停地变幻。应该就是所谓的‘颜色’吧?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终于能视物了。”
丹青心疼地看着芮沾露,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来到丞相府这么多年,丹青很清楚自家小姐的眼睛是不可能被治好的。
“现在几时了?”
“回小姐,现在才四更天,离日出还早。”
听到天还没亮,芮沾露沉默了片刻。
“不睡了。反正无论太阳升起与否,我的世界永远都是黑夜。丹青,你服侍我更衣,然后帮我准备下文具。我要练字。”
作为一个自幼就目不能视的人,想要学会认字难,想要学会写字更难。原本身为女子的芮沾露是不必学文的,但是小姑娘她自己说:作为大渊帝国第一文臣的嫡孙女,我不能给爷爷丢脸。芮老爷子听到时感到了无比的欣慰和愧疚,立刻命令名匠为芮沾露刻了一套活字,让她靠手的触摸学字。通过这个方法,芮沾露便能与家中的兄弟姐妹们一起在学堂上课。除了文学知识,她还会刺绣和音律,论才华一点也不比其他同龄的世家闺秀差。
从外人看来,芮沾露的生活好像完全没有被残疾的双眼影响。只有身为贴身丫鬟的丹青才清楚这风光背后的辛酸。不分日夜的练习,手指一次次的被针刺伤、被琴弦磨破……
温暖的烛光包裹着那小小的身影,只是七岁小丫头的芮沾露已经拥有一张足以让无数女人嫉妒的绝色脸蛋。精致的五官、水嫩透明的皮肤、纤细身材再加上高贵的气质,假以时日必定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但不管她再怎么漂亮,芮沾露自己却永远也看不到。
芮沾露如不知疲惫的傀儡般机械地练习着书法。她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灰暗的眼眸中也看不出任何情感,但她的一举一动都透着无比的认真。清秀的墨字似冬梅般的美丽、孤傲。
“咕咕~~咕!”
芮沾露放下毛笔,侧耳倾听。“鸡鸣了。丹青,天亮了吗?”
丹青强忍着哈欠,说:“回小姐,天,开始亮了。”
“……困的话你再去睡一会儿吧。”
“奴婢不困。”丹青违心道。十小姐不能视物,岂能没有她的照顾?
芮沾露听出了丹青声音中的坚决便不再勉强。两人到了内院等待家中其他的女眷一起用餐。
“十妹妹,你今天起得真早啊。”
听到这温柔的招呼,芮沾露的小脸上多了一丝暖意。“三姐姐。”
来的人是芮沾雨,芮智三子的嫡女,在家中同辈里排行老三。也许是因为她和芮沾露将来都是要嫁入皇家,两姐妹之间的关系一直很亲密。在芮沾露幼小的心中,芮沾雨甚至比她未曾谋面的父母还要亲。
丹青站在旁边不敢说话,暗自感叹芮家人的好遗传。芮沾雨和芮沾露长得有三四分像,也是一位美女。年长七岁的芮沾雨因为已经长开了,更是显得亭亭玉立,慈祥的小脸上也初具凤仪,是个合格的预备太子妃。
知道自家妹妹向来不怎么爱说话,芮沾雨也没有多说。两人就静静地一起等待。
芮沾露很享受和芮沾雨在一起的时间,因为芮沾雨是少数从来都不会提起她的眼睛的人之一。两人相处时芮沾露偶尔会骗自己,假装自己是正常人,假装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和她一样看不到光。
饭后,芮沾露退到了后花园,弹起了古琴。都说老天是公平的,有一失必有一得。没有视力的人芮沾露触觉与听觉都远超常人,这也导致了她在音律上的造诣颇高。
悦耳的琴声时而像绵绵细雨滋润干涸的田地、时而像潺潺流水净洗污秽的凡尘。清脆的琴声听得丹青如痴如醉,哪里还舍得去补觉?
一位侍女抱着一个檀木匣子来到了后花园。本来她想等曲子弹完之后再请安,不料芮沾露听到了她轻微的脚步声,直接停下了。
“什么事?”芮沾露淡淡地问道,毫无表情的小脸使人感到忐忑。
“十小姐,外面又有人送了治眼的灵药。穆神医已经检验过了,说这药虽然对小姐的病无用,却也聊胜于无,便让奴婢给小姐送来。”
芮沾雨没说话。空洞的眼睛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得那侍女心中直发毛。
丹青将木匣收下便将人打发走了。她还想要继续听十小姐弹琴呢!
“丹青,”芮沾露忽然说。“为什么每年外面都会有人送东西给我?”
丹青有些不解。这个问题芮沾露已经问不只一次了,难道她认为还有别的答案吗?
“回小姐,小姐为老太爷挡过天谴,感动了天上的神仙,从此保佑大渊再无水灾。整个大渊不知道欠了您多少条命。这些礼品都是老百姓给小姐的谢礼。”
芮沾露抚摸着古琴,幽幽地说:“我不需要他们的感恩。”
丹青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道:“小姐是菩萨心肠,自然不图回报。只是这都是我们欠您的,请您千万不要嫌弃才是。”
欠我的命、我的光,你们会还吗?你们还得起吗?
这句话芮沾露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她害怕,害怕听到丹青的回答,害怕听到世人们的回答。
其实芮沾露不是不图回报,而是根本就不想要得到回报。莫名其妙的就成为了大渊的救世主,为此还瞎了眼,并常年缠绵与病榻之中,结果换来的只是些不痛不痒的谢词和礼品。这些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
“把礼品放到仓库里,和其他的一起。”
撵走了丹青,芮沾露再次弹起古琴。急促的音符编织成了一阵狂风暴雨,势头汹涌地闯入心扉,仿佛在质问: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