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返愿塔,三重墙外。
厚重的青石门紧紧关闭,门上刻着不知名的符文图案,偶尔可以看见有淡金色的光芒沿着刻痕流转不息。青琅玕将一道灵力注入挂着的芜铃中,那铃铛微微颤动着,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如果有人能够注意到整个返愿塔四周的芜铃,就会发现它们一个个以极快的速度按顺序保持着相同的频率摆动。
由外而内,依次传递。
很快,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铃音,一道道青石门缓缓打开。
零泽和青琅玕一前一后走了进去。那青石门也一道道地合上。
返愿塔一层,一个身着暗紫色长袍的人背对着零泽和青琅玕席地而坐,没有半分动作。
两人就站在那里等着,不作任何打扰。
大约两刻钟之后,紫袍人终于站了起来,回身向零泽行礼。那宽大帽沿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阴影投下来,让人无法看清他的容貌。那不小心逃出束缚的几缕银灰色头发,看起来却没有一丝颓废之感,反而添了几分威严。
零泽上前一步拦住了他,恭敬地说:“海苏大人不必多礼。”
海苏钦站定身子,淡淡地看了看立在一旁的青琅玕,随即将目光收回。
“王上不必担忧,阿黎素来莽撞,这次的事,于她而言,或许是个不错的机缘。”海苏钦的声音很平静,像极了那平静无波的海,充满着神秘与淡然。
零泽稍稍放下心来,转而一想:“海苏大人可知道她现在何处?”
他掩藏在袍袖中的手似乎动了动,一只蜻蜓便落了下来,悬停在零泽面前:“这便是阿黎用来传讯的蜻蜓,她确实没有这么强大的灵力,不过,有神主相助自然可以。”
神主?阿黎真的在神域……零泽有些不安。
“既然她能将消息传回,说明肯定平安无事。等她玩够了,我自会将她带回。”海苏钦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一件小事。
虽然零泽还是有些担心,但海苏钦的能力亦是不容轻视,既然他说没事,定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只是,去了神域……,希望如他所言,是个机遇吧。
零泽点头致意,转身便要离去。虽然并没有见到阿黎,但是也算是有了她的消息。
返愿塔的门徐徐关上,在那空隙之间,海苏钦抬起头视线相平,整张脸显露出来,零泽稍有讶异,没想到海苏钦竟然那么年轻,看起来并不比自己大多少。
青琅玕站在那里,看着海苏钦那似有若无的笑以及眸中深不见底的悲悯意味,他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握起,却始终不发一语。
塔门无声地关上,隔绝成两个世界。
就事实而言,塔内塔外确实是两个世界,准确来说,是两个空间,不过这个空间是恒定的,并不像虚空乱流,进入之后不知会到达哪个地方。这个恒定的空间由第一任大祭司海苏予主建,历任祭司不断完善至今。由于祭司的选用独立于幽冥权责之外,即使是王族也不能插手,故尔此间有多少秘密,除了祭司之外,尚无人知晓,包括幽冥王。
走到三重墙外,青琅玕便停下了脚步:“王上,乐典将至,臣尚未在各殿巡查,所以……”
他未说完,零泽已了然,摆摆手示意他现在就可以去巡查,不必加以请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青琅玕看着零泽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曲曲折折的回廊里,他并没有离开去各殿巡查,转身再次去碰那芜铃……
他的手还没有触及芜铃,那一重重门便已缓缓打开,静默无声。
青琅玕终是将伸出的手收回,走了进去。
如方才一样,重门依序关上。
塔内,海苏钦仍是背对着他,静坐不语。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沉默蔓延。
“何必。”海苏钦淡淡出声,依旧坐在那里。
青琅玕只是看着那淡然坚毅却难掩孤寂的背影,不知该如何作答。
“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肯放下?或者要我如何说?”海苏钦的声音很淡,像静水一样轻柔,仿佛可以渗入人的心里,还带着点点通透,许是看得也懂得太多,没有什么可以再做干扰。
心若止水,应该就是他这种人吧。
青琅玕不语,那双碧绿的眸子却盛满歉意,好似随时都会化作水滴落下。
“一切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干。何苦如此惩罚自己?”他说着,终于站起,转身,走到青琅玕面前的七级阶前。
“何况,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不再是你的影子,这不是你我所期望的吗?”海苏钦将宽大的帽子取下,那满头银灰色的长发简单地束在后面,许是久居塔内,不见日月,露出的脸显得有些苍白。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固执地把这些归咎于己。再者,有些命数是无法改变的,阿玉,结印牵契都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我若不愿,自然……”
阿玉?青琅玕忽然一笑:“玦,青玦,青玦,对不起,对不起……”
“唉……”海苏钦幽幽长叹,一个闪身便越过那浸在弱水中的七级阶石,站在他的身前,轻轻地拭去那一滴泪。
“真是没想到,辅佐王上的贤臣,做事向来稳重,也会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倒和阿黎一样了,明明哪位王上才和她有亲缘关系……”说着,眉头微皱。
青琅玕原本还沉浸在悲伤之中,听到他拿自己和遥黎比较,有些不满:“我也只是比阿黎大了五百七十三岁……而已,离一千岁还差一百多年呢,若不是为了幽冥,我才不愿意做得那么规规矩矩……”
海苏钦揉揉他的头发,语调掺杂了一丝温和:“是啊,都是为了幽冥的未来。在我面前做个孩子也挺好的,真的希望你们能一直欢笑下去,不再有任何忧虑。我已经说了你五次了,这回,也该明悟了吧。成为祭司,你并不适合,否则幽冥定会毁在你手上。你做个乐师,就够了。”
青琅玕抬头看着那和自己一样颜色的眼瞳,点点头,捻起他额前的一缕长发,眼中满是疑问:“这也是因为契印吗?”
海苏钦笑问:“不然呢?”
一时语塞,忙转移话题:“不论是什么颜色,哥哥都是最漂亮的。对了,为什么不出去走走呢?一个人呆在这塔里,会很孤独……”
“众生万象,在这里可以看到很多东西。而且,对于修行大有益处。阿黎那孩子,让她来都不来,一心只知玩闹……”
青琅玕见他双眉皱起,不知想到了什么,追问道:“怎么?”
“阿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停止感慨:“命数,都是注定的。”
这当然不能堵住他这个弟弟的好奇心,更何况与遥黎有关,在他的不断追问之下,还是把刚才说了一半的话接下去:“阿黎的事,一切看天命。”
既然他说了命数不可告知,自己当然不能再为难下去。况且,自家哥哥是什么性子,多少还是很了解的。
临走时,海苏钦将一块白玉拿给他:“把它送给扶笙,可以定心神。以后不要再自责了,我不是好好的吗?”
“知道了,那我走了。我会再来的。”青琅玕一步三回头,很是不舍。
走出重门,青琅玕深深呼吸,调整自己的心绪,不再是刚才那番少年气息,恢复了往日的成熟稳重。步履轻盈了许多。
他没有注意到,身侧的芜铃在无声地摇动着……
返愿塔内,海苏钦又回到中心坐下,低声说:“阿玉,对不起,我还是骗了你。”
而后,便静心修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