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个月前
圣迭戈
在加利福尼亚的圣迭戈,太阳升起前的一个半小时是一天中难得的美好时光。一团冷雾追月,笼罩十里银滩,这时正是太平洋标准时间4点35分,一天24小时中最让人犯困的时候。145名水下爆破课程受训者在科罗纳多海军两栖特种作战训练基地的沥青地上集合,但这个数字不会保持很久。清晨的薄雾挂在山间,这些刚刚挺过为期五周的“教导”的倒霉蛋静静站着,看起来就像薄雾中的鬼影,时刻都会消散。
基础水下爆破训练又名海豹突击队训练,缩写为BUD/S,对它的学员而言,这是美国军方所能给予的最野蛮的训练。在一般情况下,退学率高达60%到90%,有几个班干脆没人毕业,因为所有学员都退出了。
格蕾丝是仅剩的七个军官中的一人,以阅兵时的休息姿态站在一列水手和海军士官面前。所有人都穿着受训者的统一制服——速干型海军军装、丛林作战靴,一个印着各自名字的魔术贴粘在每个人胸前,军官和士兵之间唯一的区别在于军帽的形制。
他们都是470人中留下的幸运儿。在接受“教导”之前,所有的预备学员都已经被调查、检查过,被用过吐真剂,经过高压舱盘问测试。经过一系列的筛选,幽闭症、恐高症、过度争强好胜、消极被动、视听不完美、膝关节交锁、平足、色盲、心杂音、过敏症和有不良犯罪以及少管所记录者统统被刷掉只留下220人进入“教导”阶段。格蕾丝斜眼扫了一下,在黑色的沥青场地边上,挂着一口擦得锃亮的黄铜报时船钟,下面垂着一条破破烂烂的船绳。在船钟下方的地面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好几百个样式各异的绿头盔,每个头盔上都刻着一个名字和一个军衔。他们曾有机会通过训练,但却放弃了。
这就是臭名昭著的黄铜钟,当你觉得训练太残酷,身体实在坚持不下去时,只需要离开队伍,走过去敲三下黄铜钟,留下头盔,这段痛苦的经历就结束了,永远结束了。敲响黄铜钟是一条离开BUD/S训练的单向道,一旦退出就永远无法回头。
为期三周的“教导”阶段里,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做初级BUD/S体能测试,仅第一周就损失了三成人手,第一阶段还没开始,整个233班预备学员的四成就自愿或被迫退出了,贡献了四顶头盔。这不是结束,这只是开始。
在这个清晨,站在沥青地上的所有学员都获悉了这份情报。所有人都接受了第二次全面体检,以保证任何不利于毕业的障碍都被检查出来,尽管他们被认为是最有可能顺利毕业的学员,但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毕业。海军需要精锐,他们会动用一切权利尽可能确保每个被派到这里的学员通过训练。海军会做一切努力,但有一条除外——他们不会降低任何训练标准。
侥幸活过第二轮筛查,这些学员即将迎来整整六个月的地狱训练。他们每天至少要花12小时专注于身体训练、小队配合、伏击、爆破、猎杀,也必须要熟悉北约、前华约的武器。如果能挺过接下来的地狱周,高压医学、制图、陆海导航、使用水肺潜水、格斗术、通讯和情报搜集课程就会登上日程表。
基础水下爆破训练就像一种阶级划分仪式,一种将通过的人和没通过的人永远区分开的经历。
格蕾丝站在晨雾中,心脏跳得厉害。她现在只是一只小蝌蚪,有不到一半的机会能变成蛙人,并且不知道在发育过程中究竟需要付出些什么,恩,也许说不知能否撑到毕业会更合适。身边的同级生中,有的来自拉斯维加斯和德州的陆军重装骑兵师,壮硕如牛,到这之前从没见过大海,差点没在“教导”中淹死;有来自82空降师的老伞兵,五短身材,常年徘徊在六千米以上的天空中踹新兵屁股,挺直了腰杆才能勉强摸到悍马车顶;也有的是来自海滨城市的古巴裔海军,他们沉默寡言、形体消瘦,训练时静的可怕,让她不自觉想起《老人与海》里的船夫。如果说这些人还算正常的话,那她身后的那几位就有些令人嗔目了。
海军似乎盯上了大学运动员。在233班里有两个来自美国国家水球队的运动员,一个夏威夷铁人三项的前冠军,三个大学生足球联赛的前锋外加上好几个潜水爱好者,十几个帆船冲浪选手。这些人在大学中应招入伍,刚出新兵营就被送到这里,连剃掉的头发都没重新长出来。
基于“自己就是最异类的学生”的预期,格蕾丝早就做好了被教官集火的准备。谁知身边的同级生来源鱼龙混杂,上至研究生下至街霸皆有,特殊程度与她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仔细回忆了一遍所有人的身份背景,格蕾丝心底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海军出身有舰上服役经验的常规生寥寥无几,就像是生物实验里的一撮对照组,而包括她在内的奇葩们可以分成一小撮又一小撮的实验组。在她的脑海里,一群人陡然间变成了贴着标签的培养基,身着防护服的教官们正勾肩搭背狞笑而来……
“教导”期的魔鬼教官走了,第一阶段的恶魔教官们来了。那些长长的身影推门而出,走到沥青地上,一队教官直冲着格蕾丝走来,步伐统一,队列却莫名其妙的不整齐。领头的教官大概四十来岁,大约两米身量,至少一百五十公斤重,就像是施瓦辛格的身材和杰森斯坦森的光头的结合体,满脸刀砍斧剁的横肉,上街就能吓得巡警掏枪。
后面的那位要年轻些,也瘦小一些,身材和刚扛过高中三年的废柴学长差不多,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看上去很和蔼,眼角还有些没清理掉的排泄物,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在他身后……
“233班全体都有,立正!”“施瓦辛格”和“废柴学长”齐声大喊着让开路,露出了两身腱子肉后的总教官,那个让队列突出一块的。
我里个去!那坨长宽都是一米八的神奇生物真是个人?
天见可怜,格蕾丝对总教官这样肥胖的人没有任何反感,真没有,别人爱长成什么模样是别人的事,更何况从生理学上来看易于肥胖的人更容易适应艰苦环境。她只是没法理解他们,甚至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一个人到底能吃多少东西?1.8m×1.8m是怎么做到把一个人吃成三人宽的?这肯定需要某种极为坚定的意志才能做到!
等格蕾丝冷静下来后,1.8m×1.8m在讲台旁停住脚步,拍了拍那堆风吹雨淋、年久失修的木架子,似乎是在掂量它能不能撑得住他。随着他的拍动,胸前的脂肪在特大号棕色T恤衫下澎湃。不出意外的话,这恐怕是格蕾丝有生之年见到的唯一一个能一人围攻一桶饭的人。
格蕾丝挺直腰板试图壮壮胆气,她看着总教官以不合体型的敏捷绕过讲台大步流星朝他们走来,那一身肉仿佛是面墙,连路径上的空气都被挤了过来。一身浓重的炸猪排味裹挟着压不住的恶霸气息排山倒海般扑面而来,熏得她直想往后躲。
“诸位,我很荣幸能代表教练组欢迎你们参加BUD/S课程。没人要请你们来,也不会有人强迫你们坚持下去,一切全凭自愿。挺不住就离开,只要在一周七天,一天二十四小时的范围内就不会有人拦你,更不会有人在你的记录里填写任何有成见的评论。你可以安安稳稳的回到过去的生活里。有人在你们面前敲过钟,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被炮击的生活?还是算了吧。格蕾丝腹议着,尽量屏蔽嗅觉神经传来的信息,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一波又一波的油味以教官为圆心形成了同心圆杀伤区将她和身后的几个人团团包裹,让她产生了一种掉进油桶的窒息感。上帝啊,这货绝对是油桶成精吧?一定是吧?一分钟,没人动,两分钟,没人动,三分钟,还是没人动。
油桶精扫过一片死人般的活人,没一个人动:“接下来的26周里,我们不只会训练你,还有可能杀了你。你会被要求做超越忍耐极限的事。你会跑得更快,游得更远,潜得更深。当你累的时候,会有人开车撵你;当你饿的时候,没人会给你食物;当你冷的时候,海水就是你的毯子。你们这群垃圾总共有145个,六个月后至少有会75个敲钟,20个受重伤退役。”
油桶精掏出一把烟叶放进嘴里,让所有人都能看到那团东西在他嘴里动来动去,好像他脸上天生就长了一个肿块:“你们之中也许会有10到15个蠢货能毕业,成为特种部队候选成员,这会是你们能收获到的唯一一次激励。现在退出来得及。”
“不信?那祝你们好运。”他最后说道。
祝我们好运。
BUD/S课程233班开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