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兴霞蔚,轻纱笼黑城。
白水港三四月份梅雨季初启,雨水渐丰。接近港口的道路虽然已全部改成了水泥路面,但过大的人流物流,使道路还是显得非常脏乱泥泞。
“真晦气”,茶摊的伙计看着街道上飞驰的车辆,啐了一口,“慢点能死啊”,说着,拍了拍裤子上被溅上的泥点子。
“小伙子北方人啊”,一个肌肉健硕的老者向伙计招招手,示意给自己添碗茶水,看着那锃亮的皮肤,就知道是个老海员。
“哎,京师人儿。”伙计低眉顺眼的给添了一碗,但说到自己的籍贯,还是掩饰不住的表现出了一点对于自己出身的骄傲。
“哦?北平人,了不起啊,北平那么好的地方,怎么跑这肮脏地方讨生活?”老人眼角瞥了眼伙计,自顾自的灌了半碗。
伙计听了老者非把京师叫北平,语气又不阴不阳的,心下暗恨,但这老头口音听不出是哪人,派头到极大,也不敢随便造次,“京师贤人太多,活的拘束,讨生活也不容易,所以出来闯一闯,赚点本钱。嗨,别光说我呀,大爷您哪人啊?”
“山陕。”老汉一字一钉的说。
“呦,山陕啊,山陕人做海员,那你可不太容易啊。”伙计为老人感叹着摇摇头。
老者又拿眼角瞥了眼伙计,没搭腔。伙计也觉着无趣,哼了一声,提溜着水壶,又去门口看景去了。
神启元年,众神降临,圣教无类,万物聆听。而最有“根性”的,怕就要数那些深海巨怪了。原本人类的船只已经可以随意通行的大洋,如今已经变得非常危险。只要远离浅水海域,海怪随时可能袭击船只。据侥幸生还的船员称,他们也没有看到过这些巨兽的全貌,总结起来就是触手巨口大眼睛,无鳍大头小疙瘩。起初周围百姓还并不相信,但日渐减少的越洋船只是不能骗人的,跨过大洋是件危险的事,已经成为了海口城市的百姓的普遍共识。
也因为这个原因,资本主义强国对于殖民的统治能力大幅削减,无法得到各地支持的各地总督选择与当地百姓妥协,给予他们足够的独立与自治权利。但由于长期工业落后与产业单一,出口原材料是他们短时间内维持生计的唯一办法,而神启事件中获益的中州,是他们最好的合作伙伴。好在海里的“祖宗们”一般栖息在1500公尺以上深度的海域内,且性情极懒,不爱活动,才让商贸可以顺利进行。
茶摊这种又能歇脚,又能聊天的小社交圈,便在这些港口城市被赋予了新的内涵。
伙计看着绵绵小雨一时半会也不会停,拍拍袖子,正打算回屋子里歇着,眼睛一扫,就看见远处一个人影缓缓从雨幕中走来。虽然身上是平常短打打扮,举的伞也很普通,但鞋子是高帮的牛皮靴子,平常人家就是有这么双鞋,也不会在这种破天气穿出来糟蹋鞋子,怕是身份不简单啊。伙计心里正琢磨着,身子就先迎上去了。
“客官里边请,喝什么……什么茶啊?”本来几句话已经很熟悉的话,却因为看到来人的相貌打了一下磕巴。此人年纪很轻,二十五六的样子,长相普通,顶多能算清秀,只是眉眼极为精彩。眉毛根根翠绿,疏淡可见眉底,眉型狭长似刀斫痕,两条眉毛如同两把竹削的快刀,锋利而不收敛。至于眼睛,只有一处奇处,瞳仁暗金,如烟霞流转着。一般的贤人可没有这么明显的特征,怕是一个厉害角色,伙计心里嘀咕着。
年轻人看着伙计,问:“还有位置吗?”说着,把伞收了起来。
“有,有有有。”伙计急忙侧身将年轻人让进去,这时,才看见年轻人身后背着一个用布包裹住的长条物,“这个我帮你拿着吧,看着怪沉的。”
“不用,做好你的事就行了。”年轻人紧了紧包裹,略带严肃的说。
“哎,哎,请进,请进。”伙计也不敢耽搁,急忙进去,将一张桌子擦干净,又微躬身子把年轻人请上了座位。“您喝点什么?”
“都可以,你壶里的倒给我就行。”
“行嘞”,说着,从柜台里拿出一只碗,放到桌上,给年轻人倒了一碗。
见碗里几颗碎叶子,连颜色也没变的茶水,让伙计有点脸红,心怀忐忑的问:“要不我给您换一壶?”
年轻人摆了摆手,把包裹放在桌子上,就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壶留下,你忙你的吧。”
伙计似是不舍自己的壶一般,一步一回头的走回了柜台。
老者哼了声,将剩下的半碗灌入口中,也不续杯,哼着小曲,悠闲悠闲的吃起了自己带来的毛豆。
伙计因为自己在贤人面前丢脸了,心里正郁闷,看着本来就不顺眼的老头哼起了小曲,更是心头火起,直接跨出了柜台,“大爷,我再给你添碗茶。”
“不需要”,老者硬邦邦的说。
伙计却毫不理会,直接拿起水壶就往老者的茶碗里倒,直到茶水溢出也没有停。
“你这后生,想干什么?”老者没有制止,只是眯起眼睛看伙计表演。
“我干什么?”伙计也心疼那几个茶叶沫了,停下手对着老者说:“老头,这时喝茶的地方,不是给你闲坐的地方,喝完了不添茶,在那坐着占着地方不说,还弄一桌子毛豆皮,你恶不恶心,外面那么多人还想找个地方歇脚,你一个人占着这么长时间,你缺不缺德。要么点壶龙井就当赔礼道歉,要么付了账赶紧给我出去!”
伙计掐着腰瞪着老者,见老者眉须皆张却不吭声,很是解气。眼角扫过周围的客人,见他们磕着瓜子一副看戏的样子,而那个年轻人更是瞧都没瞧这边一眼,心中更是得意洋洋,正要开口再骂,就听见门口一阵洪钟一般的声音:
“什么时候我漕帮成了人人可欺的角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