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和李秀华见面,是八月底,九月初,那时梅子刚好要去学校报道。
可是,梅子还没领完培训要用的东西时,玉芳打来了电话。小弟玉国的一个同学在家里玩儿,傍晚的时候,他要回家去拿件衣服,玉国骑着摩托车送他,结果,回来的时候,一来天色暗淡,玉国又是近视,二来,玉国也才学了摩托车没多久,结果,玉国撞了人了,撞得还很严重。
梅子心里有些气愤,一个高中生让他骑什么摩托车。更让她气愤的是,秋生给玉芳打电话的时候,张口就吼道:“玉国撞到人了,他们家现在要打我,要杀我。”玉芳有些着急地问道:“撞得怎么样?送进医院没有?”秋生依旧吼着:“送了医院,可是他们家要打我,要杀我。”玉芳更急了:“都送医院了,还要怎么闹?”秋生这才说道:“我没钱交。”玉芳苦笑了一下,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家里两个大学生,一个高中生,都是李秀华起早贪黑地倒卖水果,家里哪里还有一分钱积蓄?
可是,才结了婚不久,又把梅子和玉国的生活费、学费揽在自己肩上的玉芳又能有什么积蓄?最后,玉芳出面,从夏生家借了些钱,又从一个邻居家借了些钱,终于把住院押金交了上去。然后,秋生给李秀华打了电话:“你儿子撞到人了,现在在医院里,请护工是请不起的,你回来照顾病人吧。”李秀华当天也赶到了医院。
一切算是稳定了下来。可是,秋生忽然不乐意了。那天,没交上住院押金,受害者家属要打他、要杀他,这口气他怎么咽的下去?他去找了夏生,夏生家陈莲花的一个侄儿在县公安局上班。秋生对夏生道:“哥,那家人要打我,要杀我,你让你侄儿把他们都抓起来,看他们还敢要打我,要杀我。”夏生没好气地答道:“别人就是一时气话,也能理解,你还当真了?况且别人也没把你怎么样啊。”秋生一脸不高兴。夏生接着说道:“李秀华不是回来了吗,你去和她好好谈谈,让她回来,你们和好得了。”秋生鼻子一扬:“那样的女人,不要才好,不要才好。”
培训完的梅子到学校报道了。可是,报道完之后,校长给大家浇了一盆冷水:“你们的编制要一学期左右才能办下来,这一学期你们的工资要等编制下来后一起补发。所以,这段时间,你们要自给自足,实在解决不了的,可以在学校财务先借点用着。”学校这学期总共进了六个新老师,最难过的,应该是梅子了。接下来的一学期,梅子省吃俭用,加上玉芳时不时地寄点钱,终于捱过了那一学期。
那个被玉国撞的人住了半个月的院后出院了。那人一出院,秋生就从家里抓了只大母鸡乐呵呵地去看望,希望他们家能松松口,把摩托车从交警队里取出来。可是,没有交警队最后的裁决,那人家里没松口。后来,交警队裁决了,需要支付所有的医药费,一笔营养费和误工费,然后就可以取车。秋生没有钱,眼看着摩托车在交警队里越放越久,秋生的态度有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随时骂道这一家人无良,可恶。梅子只能在心里鄙视着这一个作为自己父亲,却又懦弱无能的男人。
期末了。梅子回到了家里。玉国还没有放假,家里只有她和秋生两个人,矛盾在所难免。可是梅子很高兴,她终于反抗了一次。那天吃饭,秋生又喝了酒。吃过饭,秋生看着在灶台边洗碗的梅子,说道:“我跟你说,你妈把我们家的脸都丢光了。她在外面打工,东给这个打电话,西给那个打电话,说自己和沈庆东的事儿,现在我的老脸哦。”秋生越说越激动,话也越说越难听。梅子终于忍不住反驳道:“到底是我妈说的,还是你自己到处说的?你到处说她这不好那不好,我都听说了。”秋生一愣,他估计从来没有料想到家里最温顺的女儿有一天会这样反驳他。秋生接着说道:“哎,你也这样,以后干脆都不要回来了,回来干什么哦。”梅子一倔:“不回来就不回来,你以为我想回来?”说完这些,梅子觉得无比轻松,她没有流泪,只是在心里默默地鼓励自己:我终于为妈妈说了一句话。
第二天,一学期的工资和半学期的绩效工资发了下来,梅子第一次看到自己卡上超过了五位数。下一秒,梅子把所有钱取了出来,交给秋生:“去把玉国的那件事解决了。”秋生接过钱,什么也没说,眼里却很是高兴。当天下午,秋生风尘仆仆地把摩托车骑回了家里。
那年春节,在梅子和玉国的强烈要求之下,李秀华终于答应回家过年。李秀华回家那天,梅子和玉国去街上接她。看着一双儿女,李秀华忍不住簌簌地流下了泪水,一路上问姐弟两要吃什么。梅子什么都没要,反而抢着付钱。玉国不一会儿就要了几样水果。梅子有些不高兴:“妈妈挣钱不容易。”玉国嗔了她一眼:“错了,妈妈现在需要的就是被需要。”梅子一愣,发现弟弟长大了。回到家时,秋生躲到了玉国的床上躺着。李秀华视而不见,招呼着孩子们洗菜、做饭,梅子忽然又有了家的感觉。
可惜,好景不长。新年还没过完,秋生心里的不满就开始爆发出来。自从李秀华回来,秋生就住到了玉国的房间,李秀华依旧住在以前的大房间。那天,玉国去了同学家玩儿。秋生电视剧都没看完,就躺到了大房间的床上。梅子和李秀华都觉得尴尬。梅子把自己的房间收拾了一下,告诉李秀华和自己一起住。李秀华不知哪里来的犟脾气,决定在大房间的沙发上住一晚。
那晚,等秋生和李秀华都没有了声音,梅子才慢慢闭上了眼睛。忽然,梅子被一阵脚步声惊醒,等她快速地起床,奔到堂屋时,李秀华已经被秋生掐着脖子按在墙上了。梅子来不及生气,费了极大的劲把秋生拉开,推进了玉国的房间。李秀华像是虚脱一样蹲了下来。秋生嘴里骂骂咧咧:“什么叫离了婚就没了关系了?老子想把你弄死就能把你弄死,你明白吗?”梅子心里顿时明了什么情况。
梅子把李秀华扶到自己房间,母女两人什么话也没说,各怀心事地躺下。梅子这才发现,自己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怎么也控制不住。梅子尽量离开李秀华一些,不让她发觉自己的不对劲。
第二天一早,村里死了人,秋生一早就去帮忙去了。李秀华绑上围裙也要去帮忙。梅子拉住她,劝道:“妈,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吧,再也不回来了好不好?”说着眼泪流了下来。李秀华抹了抹眼泪:“不行,我赌他敢把我打死!”说着咬咬牙出去了。梅子知道,她是怕玉芳回来了看不到自己。
过了几天,玉芳和涂刚回来了。家里又热闹了一番。这份热闹在梅子的眼里是多么可笑。那天晚上,秋生喝醉了,很早就躺下了。可是到了半夜,躺在床上的他忽然开始发狂,一直用最恶毒,最肮脏的话咒骂着李秀华,一直用手拼命地捶打着床板,一直重重的叹着气。
梅子一直醒着,一直警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