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晚到的我们没有吃饭,而已经吃过饭的同学也觉得没有尽兴,所以又把“战场”转到了武大校园里的一条街上。虽说是在校园里面,但是这里没有清水衙门高高在上的清高,而是积聚着浓浓的生活气息。在一栋大楼前的台阶上,我们选了一家大排档,三张长桌并排摆开,两边放了板凳,大家围坐在一起。路灯明亮,金色的光晕溶溶地散荡开来,但是大楼的苍灰色消弱了明亮,因而那灯光照在我们和头顶的泡桐树上,就给人有些旧得发灰的印象。但那是一种舒适的、温暖的,甚至是亲切的陈旧感。让人觉得你轻轻地揭一下,就会掀起一块薄薄的灯光,它像泛黄的老照片一样勾起人无穷无尽的往事。
我的脑海里时常出现毕业临行时,在“狗洞”后面的那次聚餐。20年前我们一起坐着,20年后我们还能一起坐着。这本身是件很了不起的事。相聚的心情是一模一样的,不同的是,那是我们心怀梦想向着未来,而此时心中唯有浓浓的回忆。
八月的武汉,气温还是挺高。但是有风柔柔地吹着,也不觉得热。我们就着啤酒,吃着,喝着,聊着,在氤氲的气氛中和熟稔的旧时光相聚。几天之后我在昆明见到没参加聚会的王桂清,他问我我们在一起聊了些什么,我竟然一时语塞,答不上来。后来想想,虽然现在人到中年不合时宜了,但我们是与青春的时光相遇,聊的无非就是青春时最敏感的话题——爱情。体现在我们的谈话中——我告诉王桂清,就是谁追谁的事。
我们班就两个女生,马蔓康和李志枫从始走到终,情节在别人看来很简单,而我也没有什么故事,但是大家硬是生拉硬扯的杜撰出很多故事。房茂鑫同学大概是喝了缘故,在酒精的刺激下,思维非常活跃,他问李志枫当初怎么追到马蔓康,让他兵败城下的。又说他当初是明着追马蔓康,暗恋的是我,上课时常常坐在我的后面,找我说话,而我常常不理他。同学们就笑他黑白通吃,贪心不足。关于坐在我身后的人,我记得有两个。一个就是房茂鑫,他上课时的确老是坐在我后面,尤其是在教一楼那种随意可以摆放座椅的地方。青春呼啸而过,20年后,对他的这种调侃,我纵然知道是谎话连篇,心中却依然觉着充满了欣喜和感动。另一个是在电影院看电影时,恰好某同学坐在我的后面。一场电影下来,只觉得心在扑通扑通直跳,只知道那是张曼玉演的一部电影,而故事情节却不知所云。
每个人都有故事,我们坐在一起就像翻照片一样,一张一张地数,翻。黎梦翔的这一张因为有了他们在华师的“友好”宿舍而十分精彩。读工科的女生本来少,加上我们班两个女生灰头土脸的先天性不足,这给男生们造成了很大的困境,于是他们便拓展疆域,谋求向外发展。据说黎梦翔宿舍的八个人,由黎梦翔执笔,樊松森执行,给隔壁学校华师的一个宿舍投递了一封信。很快那封信得到了回应,两个学校本来互不相干的两个男女宿舍从此“友好”起来,这个关系非周绍雄的一句“缘来是你”来解释不合适。樊松森觉得自己当初是跟着黎梦翔瞎混,为他一个打酱油的角色而愤愤不平;李万军依然兴趣盎然,对此滔滔不绝;马小平大概是慑于太太的威力,沉默不语;最狡猾的章俊光,一个劲地为当初的那段不光彩历史开脱责任……这个话题太精彩,以至于没有人发现我的情绪波动,就像他们至今都不知道我为他们这个友好宿舍哭过、哭得我两手冰冷发麻、去了校医院、医生诊断我歇斯底里、劝我想开点一样。我得感谢李志枫和马蔓康为我守住了这个秘密,让我现在自己抖搂出来释怀这件事。黎梦翔一直与友好宿舍的人保持着友好,但没有初发其心的结果,在大三的时候他找了一个九二级的女生做女朋友了。女朋友住在和我同一侧的宿舍里,有一次他在窗外的马路上喊她,我打开窗户扔了一把橘子皮下去,警示他在休息时间打扰了大家。黎梦翔是我们班、甚至整个系长得最帅的,但大概就像现在网上所说的,颜值越高的人越花心,越守不住最初的感情,他和这个小朋友也没有结果。记得是02或者03年,校友录正兴起的时候,有一次看见一个标示为女生的人加进来要找黎梦翔,我怀疑就是这个小朋友。而黎梦翔很快就从校友录里消失了,他的行为不由得让人联想起逃之夭夭这个词来。如今再提起,他一副肠子都悔青到了样子,说要回去找找,一定要找找。
李万军的妻子是华师的,他老乡,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友好宿舍的,如果是的话,他算是弹不虚发,赚到好事的人。大概是前年,李万军在QQ上给我留言,说小谭要去香港,要路过深圳,让我关照一下。我不知道小谭是谁,问他,他说你怎么连小谭是谁的都不知道啊?我才知道小谭是他妻子,听他小谭小谭地叫着,我脑子里想的是一湾清亮的里面布满小石头的小潭,那么娇宠,可爱。遗憾小谭最终没来,我没见到她。
樊松森永远一副脚踩大地的踏实模样,但是他的爱情却给人一种玄妙无比的感觉。他在大家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谈了我们本校管理系的一个女生。据说是晚上去图书馆上自习的时候认识的,让人难以想象的是在那种学习的气氛中,在那么亮的灯光下,通讯交流工具那么落后的情况下,他们是怎样眉目传情,互送秋波的。更加关键的是我也常常去图书馆混时间,而且常常和他坐一张桌子上的,竟然没有发现任何苗头。我是毕业三年之后樊松森去西安的时候,才知道了真相。他问我记不记得我们一同乘火车离开武汉时,有个送他的女生?我抱歉地告诉他我只关心来送我的,努力地想记住车窗外的那一幅幅面孔,没有注意到谁送他。我们经历了同一个场景,但是留在心里的画面却大相径庭,这大概只能用我现在感兴趣的佛学核心内容“唯心所现”来解释了。樊松森后来真的和这位去车站送他的女生,结了婚,定居郑州,生了儿子,儿子名叫范培林,父子俩的名字里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给人一种衣钵相传的感觉。
我还惦记着石春雷在老家的女朋友,上学时我和他聊得最多的话题就是她。终于找了个机会问他,他摆摆手,含含糊糊地回复了我一句,不知是他的负心还是对方的无情,总之他现在的妻子不是这个人。
让大家赞不绝口的是周绍雄的爱情,他娶了就读于华工的与他青梅竹马的高中同学。周绍雄大概不知道武工周末的灯光、月色以及同学们的寂寥都是什么样子的,因为每个周末他都会准时去华工报到。他的这位青梅竹马我一直没见过,想来是美貌如花的吧。大家都为他点赞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们班的一班人,没有一个离婚的,也没听说谁与小三有纠缠不清的,大家都规规矩矩地守着原配,平淡而踏实地生活着。大家为此干了一杯,我觉得这杯酒比之前干过任何一杯酒都有价值,这是我们热加工911人的本质啊。
……
时光就这样,在一杯酒、一处说笑、一阵闲谈中渐渐老去。夜已经很深了,但是我们仍然固执地坐着,让它更深。
我在用文字记录这些事的时候,发现那些存在记忆档案里的、以大学旧时光为背景的老照片,经过剪辑,重组,夸张,变形,拼拼凑凑地,竟然排列出一幅幅悲欢离合的人生百相来。只是回味中的人生百相比真实更美好。真实是原料,回忆是它酿出的酒。真实里可以有酸有苦,而酿出回忆后,它只剩下醇香和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