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后,偏远小城的茶馆里多了个喜欢听书喝酒的人,全身破旧,邋遢又疯癫,他有时喝醉了喜欢打人,虽缺了一臂,武功却很厉害。老板见他功夫好,便准许他在馆内白吃白喝,代价是赶走那些找茬的流氓无赖。
又是一天午后,闲赋的人们集聚在茶馆喝茶听书。堂上醒木惊拍,白衣的说书先生喝道:“今日我便来讲一讲当年名震天下的挞跋将军的故事。”底下一片欢呼叫好声。这故事无论听了多少遍都是不厌的,多少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仍是以当年的挞跋将军为榜样。
“有传言说,当年惊世一战后,挞跋将军并没有死,只是因兄弟全部惨死而心灰意冷,从此隐居山林,不问世事了……”书讲到这一段的时候,众人都屏气凝声,怕误了精彩之处。唯有那醉眼朦胧往口里灌着酒的乞丐冷不丁笑出声,引得众人一阵厌恶鄙夷。那乞丐一见众人看他,便傻笑着冲台上的说书人扬了扬手中的酒壶,踉跄着走了出去。
黄昏已近,独臂的乞丐斜倚在江边的栏杆上饮酒,眼神迷离地望着江中游鱼发呆。挞跋风浑浑噩噩地在这偏远的小城度过了数年,他自己都快忘记了自己是谁,但仍然忘不了,最后那****费尽周折要去皇城那位统治者跟前复命时,却在途中遭到屡屡暗卫追杀,是百姓拼死救了他。多年过去,他终于醒悟,是当年的年少轻狂害了他自己,也害了那些追随他的人。
渔歌唱晚,有人在他身后轻唤:“挞跋将军?”挞跋风回头,那是一个披着紫纱的女子,长发半挽,容颜清丽,额角用丹青描了一支半绽的莲花。有种特别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挞跋风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那女子走近了,用一双剪水的秋瞳仔细看他,刹那间蒙上了一层水雾。“将军,你还记得我么,我是青莲啊,这名字还是你赐予我的……将军,我等了这些年,终于等到你了……”
挞跋风猛然间记起来,这是他十多年前在战乱中救过的女子。当时他还是少年意气、风华正茂的大将军,在战乱中遇到家破人亡、孤身无援的她,便动了恻隐之心,将她带回军营安置。她视他为塑生之人,并爱上了他。在之后的相处中,他也被女子的痴情感动。他给她受伤落疤的额间用丹青描了一朵莲花,并给了她一个作为重生的名字“青莲”,她为他吹箫起舞,给他无声的鼓励与支持。半月后,西南又有新的战事,挞跋风受命出征远行,只好将青莲留下来,并许诺等天下安定便来鲜衣怒马迎她。哪知一去便是这样多年。
挞跋风还记得临别时正值深秋,青莲站在城楼上送他远行。队伍走了很远,他听见悠悠的笛声飘得很远,仿佛低吟的叹息。
如今故人的眉眼依旧如往昔,而他已经不复当初的模样。有如云泥。
青莲静静伏在他断臂的肩上,红了眼,“将军,不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不会改变对你的心意。跟我走吧,我会照顾你啊,你会好起来的,不要再这样下去了……”挞跋风想用手去抚摸她的长发,却忘了那只手已经没有了。他终是叹了口气,目光去看天边火烧般的云霞,往事如同枯萎的落叶,已经深埋尘封在经年累月一层又一层的泥沙里,再不敢追问。
他说:“你走吧,青莲,我已经了悟了。我本应该做个浮尘般的人,你才是我生命里的贵人。你去安安心心找个好人嫁了吧。我是个居无定所终日流浪的人,是不能给你一个安定的家的。还有,请不要再叫我将军了,我只是个普通人。”青莲愣愣地看着他,又泪如雨下。挞跋风扔了酒壶,用仅剩的一只手摸摸她的青丝,终于了无牵挂地轻轻推开她。
岸边渡口的船夫吆喝着渡人,挞跋风毫不犹豫踏了上去,他缓缓道:“船家,听闻这江中大雾深处有仙山,不知您能否带我过去瞧瞧?”青莲在岸上看着他渐渐远行,仿如十年前的分别,她听见有人冲她喊道:“青莲,我想再听一听你吹的‘清商晚’,可以吗?”
岸上的女子隔着江面用柳叶轻轻地吹了一曲“清商晚”,一叶小舟缓缓飘至大雾深处,杳无影踪……
<背景内容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