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回来之后,莫微凉便是经常躲着我,而我也因为周围有莫辽王的探子和莫琉夏而什么都干不了。
这种被囚禁监视的感觉十分的不好。
有很多事还待查证,可我却无法,甚至于,这些事我连墨幽和颜溱都不能告诉,只得简单而十分不明确的暗示些许,其效果也不佳。
莫辽王和歌凄凄也如同销声匿迹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我伸手抚过肩膀上已经结痂的伤口,突然苦涩一笑,皮肉上的可以修复弥补,但是心灵上的呢——这个烙印将是我一生的耻辱。
我伸手拉开衣领,轻抚那个伤疤。
奴字刺骨而扎眼。
我经常梦到父亲也被同样烙上奴字,每一次,我都会惊醒,都会彻夜难眠,都会心碎如割——
是的,现在的墨肆,是个有心的人。
再见到墨晔时他还是那样一个潇洒随性的人,他穿着一身白袍子,手中那着折扇,脖子上围着一根浅灰色的围脖,笑得温和的跟小他很多的赤烟霞以及身侧穿着蓝色裙装的慕容慕容聊天,他随手从树上摘下一片叶子,放在唇边吹出极其悠扬的曲调,混着风中独有的青草气息。
我不由得有着心疼他,那个温润如同谪仙一般的人儿,那个,爱莫微凉爱的热烈如火的人,那个,乐于调侃颇有些不务正业,喜好游历的二哥。
就好像把一颗心搅碎,永远无法复原,我仿佛听到了衣帛的刺啦声,尖锐,刺耳的如同心碎的声音扯着我的呼吸。
二哥,如果你知道了真相,会怎样呢,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不要知道。
然而,你却还是知道了。
那夜,月色微凉。
樱花树下,死亡的花来的绚烂而夺目,落蕊飘在水中,落在我的腿上,落在莫微凉蜷缩的脊背上与她的发间。
“我后悔了。”莫微凉蜷着身子,坐在湖边,紧紧抱着自己,她的眸子里有些晶莹的水雾,潋滟得越来越多后坠落,破碎,她咬着嘴唇。
风吹皱了湖水,打散了月影。
我没有说话,而是抬头看着满天的繁星,拿起酒壶饮了一口酒。
她擦了擦眼泪,说:“别担心,父亲的人已经全部换成我的人了。”
“你后悔什么了呢,后悔遇到墨晔,后悔管不了自己的心,后悔……”
“不!不是!”莫微凉尖叫着摇头,她捂着脸,将脸深深地埋在自己的怀里,全身因为哭泣而颤抖,“我后悔了……不该帮父王……不该……骗他……”
“你没有骗任何人,只是骗了自己的心。”我摇头,莫微凉全身一颤,哭得更加伤心了。
她的哭声,混杂着风声,带着夜晚的笙箫,显得异常凄哀。
我抬头,身后的樱花树开得如火如荼。
这样落花缤纷的季节,我仿佛看到了一个遥远的背影,那种遥远,是我一生都追不到的距离。
我不想劝慰她,因为任何劝慰都无法救赎,都是施舍——对于错误创造者的施舍,是最卑微的谎言。
“我本来以为……自己不会爱上他……可我还是爱了,第一次,爱得那么浓烈……
他温和的笑,与我对弈时的临危不乱,视我为知己……
他同我一起游玩时站在我身后,笑我是个孩子……
他逗我,同我开玩笑,
他的调侃……
他轻抚我脊背的安慰……
花灯节的喝曲高唱……
他同慕容慕容成亲却和我在湖水中的那夜的深情……
我……”莫微凉一径喃喃着,全身被月亮镀了一层雪白的,微凉的光芒,她全身颤抖,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只剩下若有若无的字眼能够听清楚。
“你爱他么。”
“我爱!很爱很爱……”
我微笑的看向月亮:“二哥,你再不出来我就要哭了。”
我笑着看向林中的阴影处,白衣飘飘纤尘不染的人微笑着自阴影处,长发,白衣,灰围巾都在莫微凉满是水汽的眸子里翻飞,绚烂,静止。
“傻瓜。”墨晔轻笑的弯下身子,轻轻将她抱在怀里,伸手温柔的抹去她的眼泪。
“你不怪我……”
“我爱你,不论怎样。”
他们相拥而哭,相拥而笑。
我微笑的看向月亮,虽是秋,但今天的晚风却是格外温暖呢。
许是太过于美好,让我忽略了周围似有似无的香气,也是这点疏忽,让我——
追悔莫及。
因着莫微凉,我的行动暂时可以自由一些。为了获得绝对的自由,也为了给小乾报仇,我必须找到绝对的助力才可以。
几多思索后,我想到了墨幽的师傅——晏离,和他背后的权倾殿。
权倾殿的势力,是我们所有人都难以想象得到的
“你要找师傅帮忙?”墨幽看向我,他的眸子里已经不再满是邪气,而是认真和严肃。
我点头。
“师傅他不在。”墨幽摇头,伸手拍拍我的肩膀,略有些惆怅的思索片刻后道,“师傅最近似乎很忙,每次去找他他都不在。”
晏离不在……
他是否预见了什么先回去了呢。
我不知道。
“我要去权倾殿。”我转而把目光投向了慕容慕容,而慕容慕容却是看着棋盘,手中不断旋转着一枚黑子,略微皱眉,随即狠狠的扣在棋盘上,颇有些嘲笑意味:“就凭你,就算去了权倾殿也不可能见到晏离。”
“为何?”
“这天下想要见晏离的太多了,晏离不会谁都见,只会在殿外设置机关,那的机关,可是慕容家的长辈倾尽几代才建成的。”慕容慕容微笑着看着我,轻微的叹了口气,“就算是我也帮不了你。”
“是呢。”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腿,厚厚的绒毯下早已经没了直觉,想要再站起来绝对不可能,我的心底第一次出现了类似绝望的字眼。
突然,一枚远程箭打烂了帐篷顶,发出剧烈的声响,射在了桌子上的棋盘上,噼里啪啦的棋子散落了一地,我把箭接过,微笑。
果然,老天待我不薄。
上面写着——
**权倾殿晏离恭请西门影。**
我微笑。
由着慕容慕容引路,我头一次来到了权倾殿。恢宏的大殿金碧辉煌,带着如同宫殿却胜似皇城的感觉。他的恢弘程度,比之凉城中巍峨的宫墙更甚。
而我要见的人正坐在大殿的中央。
他穿了一身红白相间的长袍,奇怪的是他的身上挂着数十巴精致的金色小刀,他正坐在长椅上,微笑的看着我,手中持了枚琉璃酒杯,红色的酒杯在其中荡着,一圈一圈,酒香弥漫。
**“战国空遗恨,旧王泪无痕。帝子降西门,金鳞非池物。”**
他的声音空旷而冗长,仿佛来自很远一般。
“你确定要报仇么?”他问。
“自然。”我微笑,旋转着手中玉戒。
“你不怕死?”晏离挑眉,抿了一口杯里的酒,笑得一脸温柔而邪气,突然的,我竟然有了一种徒弟像师傅的感觉。
“我不会死。”我摇头,笑着看着他。
他侧歪了身体,摇晃着手中的杯子,酒液中荡漾着他的眸子,荡出波纹:“是人都会死呢。”
“帝子降西门。”
“哪怕失去一切?”他挑眉,伸手抚过自己的胸前,金色的小刀不断碰触,发出叮铃的声音。
“我有什么呢。”我低头,不知为何,我的脑海中闪过了子卿的身影,一瞬间的沉默过后,我感觉有东西向着我呼啸而来,我伸手拦住——是他身上挂着的小刀。
“好啊,权倾殿会全力相助的。”
晏离相助,莫辽王似乎一点都不曾怀疑过,除了偶尔能见到歌凄凄,听她说莫辽王的境况和肩膀上的伤疤,我还会以为自己还和以前一样,为自己而复仇。
现在,我在为莫辽而复仇。
我不由得苦笑,再过几天,行动就要开始了。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自己会怎样。
“子卿。”我抬头看向身侧陪伴着自己的子卿微笑着看向她,只要有子卿在,自己的心就能得到安慰呢。
“影。”
“你放过风筝么。”我笑着问她,她的眼神中有了一瞬的期待,随即她摇摇头,一脸失落的小模样。
“我们去放风筝吧!”
“啊?”歌子卿眨巴了下眼睛,随即大力的点头,复又摇摇头,十分矛盾的样子,我笑着冲她招招手,她有着疑惑的蹲下身子与我平视,我伸手揉揉她的脑袋:“真是个笨蛋。”
这是第一次,我和子卿一起出去玩。
也是最后一次。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子卿笑得那么开心。
也是最后一次。
青色的草地上,一个浅色的身影在上面奔跑着,如同花丛中飞舞着的蝶,美丽,婀娜,让人欢喜。
她拉着风筝的线,燕子风筝在他的手里越飞越高,化作一个小小的点,映在她的瞳仁里,她笑着,跑着。
放累了风筝,她奔跑在花丛叫,百花的颜色都不及她笑容的半分,她旋转着,有一两只纷飞的白色蝴蝶围着她旋转,她转着,舞着。
**“子卿。”**
**“啊。”**
**“我们回家吧。”**
**“好。”**
我们重回到了凉城,那个薄凉之地,我第二次站在了制高点,俯瞰整个凉城,这个都城,就要变天了。
“莫琉夏,这是你的任务。”
“好。”
我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这是对还是错,只觉得,现在的心情尤为沉重,仿佛有万斤的石头压着,石头缝里的蚂蚁爬出来,啃噬我遍体鳞伤的心。
我终究也无作为,也只能微笑着,微笑着……
之后的三个月,墨氏大旱,莲妃大病。
她每夜都在做噩梦,大呼有妖怪要勾她的魂魄,墨皇彻夜担忧,辗转反侧无法上朝。
后,有一童子路过,全身散着金光仙气,他长得眉清目秀,自称是女娲座下的白玉童子,感到此地邪气颇重前来相助。
于是,墨皇修建七星台供其施法。
施法当日,天地变色。
身着白色长袍,手中拿着木剑的少年风华灼灼,全身上下透着让人移不开眼的光芒,他如同神邸一般,飞舞着手中的剑,拨动着眼前的风铃发出叮铃的乱响。
“嗡——”
“嗡嗡——”
突然,不知什么东西开始嘶叫,之后,便是满天的黑点,一大片,一大片的遮挡住太阳的光芒。
“是……是蝗虫!”
“蝗虫来了!”
众人开始了骚动,那少年却是依旧淡然,他忽的朗声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今朝堂暗潮汹涌,贪党污吏扰乱朝纲!天降灾以示!”他的声音传出去好远,如同巨石一般打在每个人心头。
我微笑的看着他,权倾殿的人果然不简单。
之后,墨皇十分听信少年,依照少年所言搬来曾经的奏章,当着众位官员的面,少年将那些奏章一字排开,拿着桃木剑十分神秘的嘟囔着什么。
所有人的额头都冒出冷汗,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有的人甚至脸色发白浑身颤抖,俨然一副快要晕厥的模样。
“噗通”一声,有人已是经受不住惊吓倒地昏厥——笑话,能不怕么,这少年说谁有罪谁就百口莫辩,到时候诛九族怕都是轻的!
少年桃木剑一挥,众多奏章上燃起了熊熊烈火,唯有几本存余,所有的人都是色变振恐,有的老臣甚至已经开始翻白眼口吐白沫了。
少年拿起唯一没被火烧的奏折,作揖微笑道:“这便是大旱的根源!”
奏折被递到墨皇手中,他翻开没看几行就恼火的起身将其甩在了墨幽的脸上,他怒目圆睁,伸手颤抖的指着墨幽:“逆子!”
墨幽皱眉,嘴里却是露出了微笑,他趴在地上,眸子里有着伤痛,他颤抖的伸出双手拉着墨皇的衣摆:“父皇!不!不是儿臣!”
“滚!”墨皇一脚踹在了墨幽的肩膀上,随即拿起剩下的奏章,恼火的翻动着:“都是你的!都是你的!你还有什么狡辩的!”
“我……”墨幽百口莫辩,他悄然观察身侧的人,曾经说要忠于他的太子党都成了缩头乌龟,不出言劝慰,躲得比谁都快。
纵然早已经预料到会是这样,但他还是蓦然一笑——人与人之间,永远都没有纯粹的感情,只有利益。
之后,太子被废,墨幽被囚。
颜溱追随其一同被困东宫。
墨晔曾劝阻,却是无果,反而被呵斥,赶出大殿。
第二个被揪出来的是当朝宰相——慕容慕容。
作为墨氏第一名女宰相,她自然也是引发非议多多,但由于年少有成无论在朝堂还是在江湖都有些让人惊叹的实力,且她出身慕容,很多人都是敢怒不敢言的。
现如今慕容慕容失势,他们自然是弹劾声一片,墨皇在大怒之下,将慕容慕容押入大牢。
墨晔为其夫君,自是受了牵连,被禁足于自己的宫殿。
之后,若干老臣都被以各种罪名关押入狱,一瞬间墨氏的朝堂已是形同虚设。
折腾完朝堂,那仙童又开始暗算带兵在外的将军,众多将军被召回,扣下虎符帅印后关入大牢。
东方云为天下担忧劝诫墨皇也同样遭受到了禁足,贬为嫔妾的厄运。
所有的官员都因近日不宜见血为由并没有被砍头,唯有一个老臣忠肝义胆威武不屈撞死在牢内以死明志。
待到处理了所有人,那仙童又是一阵做法,霎时间天地变色,阴云密布,便见电闪雷鸣,狂风呼啸,他只一句礼成过后,天降大雨,解多年干旱。
墨皇大喜,赏千金,封万户侯,并预备大兴土木为其建设庙宇使其受香火供奉。
之后的几天,凉城都是一片风平浪静,安静的恍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然,泗水宫外的红绸却是刺痛了我的眼,那翻飞的绸缎,带着软香暖暖,在熹微阳光下纤毫尽显,不断的做着无规则的运动。
很安静,也很吵闹。
今天,是我迎娶歌凄凄之日。
对于今天的局面,我想了很久都不得解,莫辽王突然的决定令我十分费解与不明,我不知道他的意图,也不知道歌凄凄的。
因为莫辽王的提议,娶歌凄凄后我便要入住莫辽,墨皇答应的干脆也让我狐疑。因着所有同我关系好的人都已被禁足,我的婚礼,并未有太多人参加,只有星点的祝福。
我苦笑的看着铜镜里一身大红衣袍的少年,曾经,我也想过自己会成亲,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境况。
我想要找子卿解释,可我却是失去了勇气,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只觉得心口痛得厉害。
我来到东宫门外,伸手想要推开门,可却仍是放下了手,进去了,能说什么呢,让他们祝福我么,不,这不是我希望的。
终是,我只得颓废的离开。
这场亲事,终不是我所希望的。
但也,是我所无法改变,拒绝的。
子卿,对不起。
子卿……
当凉城外迎亲的锣鼓喧闹时,我的心恍惚的一寸寸冰凉,我笑而不语,无语凝噎。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的泗水宫,骑上的马,走出的凉城。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沿着冗长的队伍前行,不知道当莫微凉祝福我时我是各种的心情。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绕过西门府,怎么同穿了一身大红裙衫满眼怨毒看着我的莫琉夏冷笑着说——其实吾也不想。
娶歌凄凄,一直是我所不想的。
曾一度以为,莫辽王断不会让我娶她,结果我却错的离谱。
而那个错误的报应,正在一点一点的实现。
我没有看到,莫琉夏在我身后笑得花枝乱颤,笑得满目狰狞,笑得……笑出来泪。
不知道为何,我感觉自己仿佛被套上了枷锁,那被潮湿斑漬的印痕如同暗夜一般,带着冗杂,让人想吐的味道。
我想要挣扎,却是无力。
迎亲的队伍一直走了好远,越过了曾经的上淮,阿帕契,来到了莫辽。
人成各,今非昨。
秋如旧,人空瘦。
喜乐锣鼓震天,鞭炮声,欢呼声,笑声交织着刺耳,我努力不去听,却是无法忽略,繁杂得让我想要杀人。
我摸着自己的心口,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乱的厉害。
“一拜天地——”
我机械性的拜着……
“二拜高堂——”
再拜……
“夫妻对拜——”
这一次,我有了片刻的迟疑和恍惚,我想要强迫自己弯腰去拜,可是做不到,一点都做不到。
我皱着眉头,压抑着心底搅碎了一样的痛,我的耳边回荡着刺啦——刺啦——的尖锐声,我感到喉咙里一阵火烧般的腥甜。
“子卿……”我喃喃。
恐惧,无助。
害怕,恐慌。
失去……
嗡的一声,这个词汇占据了我全部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