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长安城一片灯火通明。
牡丹悄悄地绽开粉色的花苞,在春夜中刺探春的华美。
一个玄黑的影子跌跌撞撞地闯进寂寥无人的长门宫。
他睁着迷离地双眼,迷迷糊糊地斥责:“给朕闪开……退下!退下!”
是刘彻,是大汉开朝以来第一个将突厥人扫出大汉的君王。
虽双眼迷蒙,但他高瘦却透着力量的身体、微微泛白的鬓角无一不在昭示这个青年扬名天下的君王正在老去。
他醉了,不然也不会屏退左右,只身只提一玉壶半夜来到在这长门宫中。
提着白玉壶在长门宫内边喝边走,少顷停在一片开得大好的木芙蓉前。
纯洁的木芙蓉守着属于自己的一片春光,在漆黑若墨的静夜里娇俏的绽在枝头。
斜倚在亭内不知设了多久的有些掉漆的贵妃榻上,痴痴地看着皎洁若月的木芙蓉。
风带着夜的凉撩起他的衣摆,仿佛带着最后一线的自由,被这夜风吹醉了眼,恍惚间,刘彻又看见了陈娇。
她脸上漾着明媚清新的笑容,凤眼翘着动人的弧线。
她赤着脚,走在翠绿的透着生机的草地上,石榴红的长裙上绣着朵朵红莲,在清凉如水的春夜中透着血色。
“阿彘。”她低低地唤着,如情人在耳边呢喃。
他睁着眼,不可置信地喊道:“阿娇?”
只是一瞬间,再定神一看,哪里还有什么陈娇。
他嘴里嚼着一丝苦涩,闭着眼,不自觉就想到了那人。
在他还是刘彘的时光里,他最爱躲在吕后的宫殿内红柱之后,看着陈娇身着红衣意气风发地立于大殿之中与其他贵女谈笑风生。
环佩轻碰,发出叮咛的碰撞声,她抬起头,骄傲不减分毫,用团扇指着自己方向,娇声呼道:“阿彘,过来。”
……
他是真的喜爱她啊。
陈娇最爱木芙蓉,最爱在春日里漫步在木芙蓉园内,偶尔踮起脚尖,轻轻拈起一朵,细细地嗅着木芙蓉清甜的气息,随后绽开一抹柔柔地笑,哪知将春华中的木芙蓉都比了下去。
……
“娇娇…”君王柔声唤着女子的闺名,眼中溢满缱绻。
陈阿娇,那个倾国倾城,恣意骄傲的女人在多年前就已经魂归奈何,香消玉殒于她最爱的木芙蓉前。
刘彻望着木芙蓉,痴痴地笑了。
丢下酒宴上的大臣,独自造访长门宫,到底是忘不了她。
会忘掉吧?
他不敢想、不敢承认。
送开玉壶,任它坠落在地上,破碎,发出清脆的响声。
如那时的环佩轻碰,碰开的是锦瑟流年、是缠绵似水的柔情……
年少的夫妻,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偏偏都是那么骄傲的两个人,若是遇上其中一个,结果都是不会差的。
两个骄傲的人相爱结合,必须有一个人妥协,反之结果无不是遍体鳞伤。
泪眼朦胧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天封禅大典,阿娇笑的娇俏,丝毫不逊身后的锦绣河山。
结局,大概早已注定。
“阿彘。”是陈娇独有的声线,带着面对心上人的欣喜和她骨子里难灭的陈阿娇的骄傲。
“……娇娇,娇娇……”细碎旖旎的呼唤,散落在庭院之中。
只是佳人已逝。
“薄情寡义之人!若非阿母,本宫愿自缢于这未央殿中!”
耳边回响的是那日阿娇罢退长门时冲着殿门口的自己的娇声挥斥,至今思来,字字若血。
时至今日,刘彻终于承认了,他悔了。
想支起身子,却不慎跌下贵妃榻,愣了愣,失声痛哭。
他忆起那日在长门宫宫门口悄悄地窥视,陈阿娇美丽的面庞被条条早衰的皱纹嘶咬,无辜的青春被孤寂与绝望销蚀,脸上再不见曾经的俏丽纯情。
“我只想在宫里获得和我的能力相匹配的、一个皇后应有的荣华富贵。我只想保住自己的生命和地位,仅此而已。”那时阳光正好,阿娇脸上浮着刘彻看不懂的温柔。
他终归负了她;可谁又知,他亦负了自己。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史记》有载:“陈后太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