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我的书生叫孙汝。他是个怪人,且有个毛病,就是整日喝茶看书别的什么都不管。作为他的女儿,小小年纪的我终日操劳家务,忙里忙外——也是不可能的。自从我放火烧了书生的袍子,他就特批我只需要每天上街帮他买几个菜包子。
卖包子的罗婶记性不好,却能记住书生不吃葱。每次我告诉她包子馅儿里不要放葱,她都直接把馅儿换成葱。这其中缘由不过是她家闺女看上了书生,书生却更希望抱着他的茶壶和书过一生,害得人家闺女朝思暮想,人比黄花瘦。罗婶看不过去,就劝她闺女——毕竟罗婶独自拉扯罗姑娘十几年,这感情比一般大院儿里数都数不过来的小姐夫人之间深多了。
可是罗婶不知道,如话本子里那般爱得轰轰烈烈荡气回肠是无数怀春少女的梦想,她越是劝,她闺女越觉得要继续单相思。我觉得这姑娘也蛮可怜,辗转反侧不能眠地幻想与书生比翼双飞,在书生那里却还不如个茶碗来得实在。
自从我这个女儿冒出来每天帮书生买包子,罗姑娘就不停地让我给他送荷包送情书。虽然说我对于她完全忽视我的身份有些不满,然看着书生接到东西后一脸无奈的模样还是心情愉悦。
“安玉,下次罗姑娘再让你帮她送东西你就推掉。”在那些情信荷包堆满了整整一间屋后,书生皱着眉头语重心长地教导我。
后来我让李青瓷——我最亲密的玩伴,来担任信使,继续这份工作。书生日日收到情书,但十分机智地没有让她停手。或许他知道我玩伴多,信使这个职位还有无数人能胜任吧。
青瓷今天跟着她爹娘去走亲戚,我去买包子时只好亲自找罗姑娘要情书。
但这次好像有哪里不对。
罗姑娘的房门锁上了,还是从里面锁的。我正打算翻窗,却猛然看见她在房梁上系了白绫,还在下面打了个圈儿,站在凳子上凄凄地望着我。
哦,要上吊。
我翻窗过去,把包子先放在她桌子上。救人是门技术活儿,万一掉了包子怎么办,这些可付过钱了。再说她又开窗又这般望着人的,估计这不过是吓唬我们,表明她非书生不嫁的决心。
“叫你爹来!”她眼泪汪汪地命令我。
我立刻趴在窗框上大喊:“罗婶!罗婶!”
见我喊她娘,她立刻就慌了,威胁似的把绳圈儿套在脖子上。
我住口,面无表情地等着。
果然,没多久她娘就风风火火冲进来了,像个大水桶滚进来一般,连挡门的椅子都拦不住。
“哎呦我的儿啊,你这是做什么!”一见这架势,罗婶瞬间急出了眼泪,扑上去就要抱住罗姑娘哭。
她闺女一副大义凛然英雄就义的神情,悲悲切切哭喊:“我今天就要让那个没心肝的看看,我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说完就要踢凳子。
罗婶赶紧救人,呼来街坊邻居一大堆。在凑热闹的人里我看见陈家的小阿四。小阿四是枣县出了名的腿脚快,同时又是我除李青瓷外最要好的玩伴。我让他帮我把没心肝的叫过来,看看人家姑娘的决心和能耐。
以前我爹跟我哥说,女人嘛,无非是使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来得到自己想要的。虽然我对此持怀疑态度,但现如今罗家姐三件一起来,样样不耽误,这也是能耐。
小阿四腿脚快,没多大功夫就回来了,说书生让他给罗姑娘带句话。我问他是什么,他神经兮兮地摇头,拒绝与我沟通。
我自然不会追问,因为包子快凉了。绝不能让书生沾上灶台的烟火气,不然我们今晚就得睡大街。
因为我的提前离开,后来发生的事都是听小阿四说的。那位罗姑娘听了话立刻不哭不闹,待到夜半时分悄悄地从后门溜出去了。可是第二天她娘发现她哭了一整宿,眼睛都肿得睁不开了。
我立刻想起当天晚上书生晚归,衣服袖子上又是鼻涕又是泪。原来这就是情到深处自难忘,估计书生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条“纹样”复杂的袖子了。
自那以后,罗姑娘便不再纠缠,只是每次我去买菜包子,罗婶都只让我拎捆葱回去。
书生说要物尽其用,所以最后他让我攒一阵子把葱拿去卖了,再帮他买个茶碗回来。我把他的袍子顺手卖出去几件,方才凑够了钱买了个瓷茶碗。结果路上走得急了被石头绊倒,瓷茶碗也就义了。
我把碎片拿给书生,他捧着堆碎瓷片儿看了很久,把它们投入了防盗事业,搁在后门。三天后的晚上他从后门回来,光荣负伤。
——孙安玉于枣县
万庆十二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