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阵子我一直在调查沈美人的事,毕竟这和我哥有关。
只可惜找遍了所有能找的人,查遍了所有能查的书,我知道的依旧不多。不过呢,倒算是对我爹的时代有些了解了。
我爹确实不算明君,但绝对谈不上昏君。他在位期间,短短四年并不足以让他干出一番大业绩来。他勤于朝政,但是不会用人,以致于常常听信了门外汉的建议。
其实在我们之前,便存在着许多届“碧和轩”,而在我亲爹那个时候,书生和左相就都是那里的成员。奇怪的是,我爹并不在那里,反倒是现在的皇帝,也就是我皇叔,才是那时的成员。当时先帝驾崩,传位给我爹,不知他是何用意。据我了解,当时我爹的势力并不小,莫非……
我爹从小就没当成****来培养,他登基,不被我那位叔叔拉下来才怪呢。而且这样一来,风险虽有,却比直接传位给我叔叔小得多。
我爹上位后,各地便是接二连三的暴动,又恰逢饥荒、洪水,一时之间他也是措手不及。就在各地百姓怨声载道时,我叔叔在朝廷里的势力也稳住了,他瞅准时机,就把我爹从皇位上赶下来。
成王败寇的道理谁都懂,同时我爹也深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在几个人的帮助下,他携家带眷地逃出来了。那几个人是谁,我不知道。
在那个时候,京城有几个响当当的人物,比如季天的爹,比如大司马长孙席,比如睿貌长公主,再比如……书生。
季天的爹人称不败将军,驰骋沙场立下汗马功劳,令敌人闻风丧胆。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一样地受人尊敬。
大司马长孙席,在朝廷上可算是长袖善舞。当年的政变,他参与策划了很多,而且方式非常“诡异”。表面看来这些事与他并无瓜葛,实际上仔细一想,先前若不是他的所作所为,根本不会是这个结果。
睿貌长公主当年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甚至对治国用兵之道也颇有研究。她可谓是完美,完美得不像是个人。
书生……他叫孙汝。他极擅吟诗作画,在当时他的作品可是人人传诵,一画千金。如果他那时候知道趁机赚钱,我们这辈子都不用愁吃穿了。好吧,我们本来也是不愁吃穿的。他生性淡泊,我爹登基后他就搬去了枣县,直到几个月前,他才回京。
总之,在我爹那时候,是个人才辈出,又极不稳定的时代。那个时代很短暂,它才刚刚过去,可依旧有数不清的事迹人物。那个时代从一开始就朝着消逝走去了,只不过它消逝地迅速却传奇。
书生对我近几日一反常态地不分昼夜到处翻书感到诧异。某日他直接问我:“您是哪位神仙下凡?安玉呢?”
我从书堆中抬起头,提醒他烧的菜已经糊了,味道都飘过来了。
书生最近在研究做菜,可能是觉得每天去孟家蹭饭实在是难为情吧。万幸,在他烧过一次厨房且连累了长孙家的书房和孟家半堵墙后,孟老爷介绍了他府上的厨子来指导书生,这样我们的房子才逃过一劫。
这几日翻书,我几乎将能找的都找遍了,然依旧没什么线索。思量过后我打算去找阿山,看看他有什么关于沈美人的发现。
阿山很少在家,这次我是在未湖边找到他的,他正在玩雪。
见我来了,他显然很开心,说要带着我玩冰嬉。我看了看厚实的冰层,再看看他期待的目光,最后拒绝了。
印象里哥不会冰嬉,且据说在冰上摔一下会很疼,我可不想尝试。
于是他又说,改天可以叫来其他人一起,这样比较好玩。然我个人认为,我们之中会冰嬉的可能没多少。
与他胡诌了一阵,我觉得是时候进入正题了。
“阿山,你是不是叫南江山?”我小心翼翼问道。能让他如实相告,只能让他知道我不会和他对着干,无论什么情况。或许,亲人这层关系是最好的了。再者我这般开门见山,他必不会有充足的编谎话的时间。
阿山并没像我想象中的那样要么杀人灭口要么死不承认,相反,他很平静地说,他是南江山。
“本来还在想你什么时候能认出我,原来比我想的早些。”他笑得很是无奈。
原来哥也认出我了。我承认,那一刻我还是高兴的。或许这就是亲情,我总不想一直在他面前装下去,就算之前骗他又对他说谎,也觉得心里酸酸的。好在不管分离了多久,我们还是认出对方了。
我想,多年前的那场大火,带走了爹娘,就只剩下我们兄妹了。哥当时没有留我,可那也是当时。我相信,如果当初我们一直在一起,或许谁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各有所为了,嗯,虽然我不知道我为过什么。书生收养了我,我的身边也有了很多温暖的人,我渐渐找回了喜欢的感觉,还知道了关心别人。
我看着他,忽然玩心大起,垂下眼帘,轻声道:“你说什么呢,我原来哪里认得你?我是孙安玉。”
果然,哥以为我在怨他,立刻道歉忏悔又不停地安慰我,甚至请求我原谅他,说只要我原谅他让他做什么都行。
最后,我忍不住笑起来,告诉他,看在他之前总把糖让给我吃的份上,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
我哥一听就知道我之前是在耍他,也跟着笑了。
有时候不得不感叹世界很奇妙,人也都是很奇妙的。我与哥时隔多年相认,竟没有抱头痛哭,而是这般大笑不止。
好在我没有忘记正题,笑了一阵后,我整理了情绪,问他:“关于沈美人,你到底都知道什么?”
他登时收起笑脸,对我道:“那是我的娘。”
他说,之前和我爹一起死在火里的是我爹的皇后古诗诗。然而古诗诗因为某种原因不能生育,对此她一直瞒着众人,只有她的亲妹妹古诗画,也就是之前我哥在冷宫里找的那位,才知道。而古诗画,也是因此才被古诗诗弄到了冷宫。
我立即想到,我是在万庆元年,也就是我爹成了废帝后才出生的。那时候我们已然在湖龙村,爹的身边只有娘,那我是从哪里来的?
哥看出了我的疑惑,对我说,当时有个随行的女官叫许却月,我是她的孩子。
许却月?这名字让我一惊。是书生心心念念的那个许却月?可是她不是在到达湖龙村之前就死了吗?
哥说,他当时四岁,已经记事了,所以他记得他亲眼看到许却月引开追兵后又与我爹他们汇合,一起到了湖龙村。等到我出生后,古诗诗设计害死了我的亲娘。哥说,我与许却月有几分相似。
我的身世原来是这样的。震惊过后,忽然又觉得好笑。书生收养我,可能就是因为我与许却月有几分相似吧。不知他可料到过,我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女人的孩子呢?他养了我这么多年,然从小到大我都没叫过他一声爹,真是对不起他。
而就在我想问我哥这几年的经历时,一声清脆的“安玉!”打消了我的念头。
是穿了数件的周清懿和只穿了夏衣的周清楚。
“阿山,你也在!”周清懿跑近了,笑道,“我还以为想你们这种少爷小姐大冬天的都会在家里待着呢。”
说得好像她不是小姐一样。
周清楚看着我和阿山,突然来了一句:“你们两个的鼻子真是一模一样。”
这句话吓得我和我哥都打了个哆嗦。紧接着周清懿接了句:“可不是,在这里多久了?鼻子一样的红。”
我们瞬间如释重负,放下心来。
“啊,介绍一下,这是长孙霁睿。”周清懿忽然让出身后的人,欢快地道。她的身后正是一身黑色冬装的笑眯眯的长孙霁瑞。
这个长孙霁瑞就是孙府隔壁那个不喜欢我的长孙大人的孩子。不得不说他长得很……漂亮。我看过睿貌长公主,也就是长孙霁瑞娘的画像,那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而长孙霁瑞,毫无疑问继承了他娘亲的美貌。长孙霁瑞这人似乎是个面瘫,且瘫在了笑脸上。无论何时见他,他总是一副笑眯眯的神情,酷似弥勒。就连那天书生烧了膳房而牵连了长孙家的书房,他都是这样一副笑眯眯的神情。
“他就住我家隔壁。”我说,“我们认识的。”
然后我跟我哥说,他叫长孙霁睿,但是叫长孙弥勒更适合他。
我哥同意。
等到长孙弥勒走近了,周清懿一把拉过他,提议我们一起玩冰嬉。我可以拒绝我哥,然却拿清懿没辙——若我不同意,她可以纠缠我一整天。
最后,我一直站在冰面上僵硬地看着周清懿和长孙霁睿身轻如燕上演轻功冰上滑,我哥不停地在跌倒和爬起的动作间来回切换,周清楚则站在我身边,用话激我动一动。我突然伸手狠狠推了他一把,他滑倒在冰面上,开始和我哥一样挣扎着要起来。我得意地笑了一声后,终于也因为力是物体之间的相互作用而摔倒了。
——安玉于京城
万庆十二年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