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工夫车队已经驶出校园,原本将道路堵得死死的车辆已经被清空。车队迅速地移形换影,变幻成四辆并排的队形,其间没有丝毫减速,司机们显示出了高超的技艺。
“我们现在去哪儿?”朱利安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见对面的邵慕寒正勾着头盯着手上的平板电脑,便转而问向身边的张长生。
其实张长生也很忙,他正侧着脑袋,用手抵住一直戴着的黑色耳机,他神情严峻,不知道是在听取手下的汇报,还是在接收上级的指示。见朱利安问话,急忙转过头来露出歉意的笑容,然后又“恩、恩”了两声,最后回答了一声“是,明白了。”
“朱先生,是这样的……”张长生侧过身子,尽量面对着朱利安,“我想外星人在联合国总部发表讲话的情形,你肯定已经知道了,但是之后的事情您可能还不太清楚,我现在就向您汇报一下。”
张长生的态度让朱利安有一些惊讶,“这个,张队长……”
“您可以叫我老张。”
朱利安当然没有那么不知好歹,他估量了一下张长生的年纪,心想把对方叫年轻些总不会错的,“我还是叫您张哥吧。”又看了看对面的邵慕寒,喊了声“邵姐。”
“我们可当不起朱先生的这一声尊称哦。”邵慕寒嘻嘻笑道。
“两位,你们用不着这么客气吧。”朱利安早看出这两位平日里绝对是杀伐果断的人物,如此巨大的反差让他很不适应。
“客气?不不不,这是我们对自己的生命、同时也是对人类的文明最起码的尊重。”张长生断然说道。
朱利安楞了一下,随后挠了挠头,无奈地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张长生说道:“好了,我还是先向您汇报在外星人讲话之后发生的事情吧。在那之后,悬浮在纽约上空的外星人飞碟空投了一套传送装置,并且要求我们地球人类的代表必须在十二个小时之内——也就是明天上午八点二十分之前,进入该装置参加比赛,逾期以弃权处理——其后果不用我多说了吧。
“不过还不等外星人空投传送装置,我国的最高层已经收到了关于您的消息,在用了三分钟左右的时间进行确定之后,就通知了国际社会,同时派了我们这些人来接您。
“最开始的时候,米国方面要求我国将您送去纽约。当然,这一无理要求不但遭到了我国政府,而且遭到包括其铁杆盟友在内的全世界绝大多数国家的坚决抵制,从而改为将传送装置送来这里。原因很简单,传送装置要是在途中有什么意外,我们或许还可以向外星人再要一套——可您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外星人的态度已经是非常明确了。”
邵慕寒道:“我们来时接到消息,运送装置的专机于二十分钟之前已经在肯尼迪国际机场起飞,在途经加拿大、北冰洋和俄罗斯之后,最后进入我国,将于大约九小时四十分钟之后……”她抬手看了看表,“也就是明天早上六点半左右在本市降落。”
“还好来得及。”朱利安顺口说道。
张长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那是因为,我们S市并不是世界上距离纽约最远的城市。”
“而且,那玩意儿也不可能会出什么意外。”邵慕寒接道,“朱先生,您知道外星人的空投方式是怎么样的吗?不是在上面绑个降落伞让它慢慢掉下来,而是直接从天上扔下来的。”
“是啊。当时的场面可把许多人都吓坏了。”张长生苦笑着说道,“一个重量五百公斤左右的大家伙,从上千米的高空扔下来,扔在了联合国总部的院子里。”
“那还能用吗?”朱利安一开口就知道了自己说了蠢话,“就这样它还是完好无损是吧?可是,为什么网上没有关于这方面的消息呢?”
“当时在场的不是外交官就是特工,可不是您的那些不管遇到什么事情端起手机就满世界嚷嚷的同学。”张长生好像是在抱怨,“在我们快赶到您学校的时候,就传出了您被挟持的消息。您可以想象,这个消息对全世界造成了多么大的影响。”
张长生表情严肃的看着朱利安,“我们首先要确认一下,您愿意留在国内吗?您可以考虑一下,也完全不用顾忌我们的感受。因为……”张长生指了指了邵慕寒,“她的眼镜上有一个微型摄像头,现在正连接着联合国总部的大屏幕,聚集在那里的各国代表此时都在等候着您的回答。”
朱利安晃了晃脑袋,理清了一下思路,说道:“我想,应该是某些国家对我国施加了压力,逼着要我表态是吧?”
张长生没有吭声,而对面的邵慕寒则无奈地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朱利安点了点头,“好吧,我明白了。那么我现在明确表示,我愿意留在自己的祖国。”
朱利安又想了想,继续说道:“我觉得,与其一群老外守在我身边,我宁愿和自己的同胞在一起。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我要说的是,变态的家伙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有,但是从人口比例上来说,我们国家在世界上的排名肯定是比较靠后的。另外,我还要说,如果我是生活在其他国家,刚才架在我脖子上的,很可能就不会是一把水果刀,而是一把格洛克手枪了。”
张长生和邵慕寒对视一眼,毫不掩饰地松了一口气。
“您说得非常好,某些人可以彻底死心了。”邵慕寒笑道,“对各国代表的讲话暂时可以告一段落。不过,世界各国的民众们还是迫切地需要看上您一眼。”
张长生说道:“我想您也知道,自外星人出现后,全世界都陷入了混乱。咱们国家还算好的,有许多国家的混乱程度相当严重,造成了很大的损失。
“外星人在联合国总部发表讲话之后,绝大多数地区都暂时恢复了平静,但是随着您被挟持的消息被传出,许多地方又出现了骚乱的苗头。现在,只有你才能平复人们的情绪……”
“你们……是想我让在电视上露下脸是吧?”朱利安有气无力地说道,“随便了,如果你们觉得有用的话。”
“您现在这模样可不行,让人看了只会起反作用。”邵慕寒为难的说道,“不要你说什么,但是总得露个笑脸吧。”
朱利安抑制住骂人的冲动,哭丧着脸说道:“我保证不哭行吗?”
“那怎么行?”张长生激动了,“您必须笑一个。否则的话,民众的情绪得不到稳定,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人性中丑恶的一面将会无限放大。不知道会造成多少人间悲剧……
张长生将脸凑近朱利安,直视着他的双眸,“您想一想,只要您的微微一笑,就可以挽回数以百亿计的损失,可以拯救数以千计的生命。所谓的一笑倾国再不是传说,而是活生生地发生你身上!”
“好的好的。”朱利安摇了摇晕乎乎的脑袋,“我试一试。”
张长生把车灯调亮了些,向邵慕寒点了一下头。
见邵慕寒又在推她的眼镜,朱利安只得调节好情绪,抬起右手,撑开食中二指,咧开大嘴,不多不少呲出八颗昨天上午才刚刚刷过的门牙,声音清朗地说道:
“人类必胜!”
说完这句话后,朱利安觉得已经耗尽了全身力气,瘫坐在座位上呼呼喘气。
过了还不到两分钟,邵慕寒眉头一跳,和张长生同时扶住了各自的耳机凝神倾听,然后她激动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朱先生,您是个天才!你知道吗,刚才你的话在世界范围内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在纽约、在巴黎、在伦敦、在莫斯科、在加尔各答、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人们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哦,我的话这么好使?”朱利安坐直了身子。
“那当然了。来,您自己看看。”邵慕寒将手中的平板电脑递给朱利安。
屏幕中赫然是纽约时代广场的画面,只见广场上人山人海,和迎接新年时一样的热闹,不过周围建筑物上的液晶大显示器上出现的当然不是新年倒计时,而全部是朱利安刚才讲话的画面。
随着镜头的拉近,可以看见人们正在欢呼雀跃,西装革履的股票经纪在振臂高呼;前卫拉风的嬉皮青年在击掌相庆;孩子们露出了天使般的笑容;情侣们紧紧相拥;大胆豪放的年轻女孩们对着大屏幕中的朱利安疯狂飞吻;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短时间霸占了镜头——老头撅着掉光了牙齿的大嘴,在老伴满是皱纹的脸上深深一吻……
朱利安端着平板,久久无语。
“您看到吗?您的一个笑容,您短短的一句话,就可以让无数处于奔溃边缘的民众瞬间恢复理智,让他们乖乖上班工作或是回家吃饭。”邵慕寒像个大姐姐似的笑得和蔼可亲,“只有你,全世界只有你有这样的能耐。”
朱利安捂住了脸,低声说道:“可我真的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啊。邵姐,我不怕跟你说实话,刚才和你握手,都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和女孩子牵手……”
“呃……”邵慕寒的笑容一僵,随即又回复了常态,她索性伸出了手搭在朱利安的手背上,“朱先生,您要知道,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无论看上去是如何的平凡,但都是独一无二的。”为了开导朱利安,她引用了某位西方哲人的名句,“‘大自然塑造了你,然后把模子打碎了’……”
“‘像我这样的人,以前没有,将来也不会有’……”朱利安接下了后面的话,“卢梭在他的《忏悔录》里面写的。其实原先的版本里是‘上帝塑造了我’,不过那个家伙好像在书的开头就把自己的爷爷和外公搞混了,所以在后面他又忽悠了些啥,我也没看。”
见朱利安不吃这套,邵慕寒只好换了个方向,“只要有着合适的际遇,这世上有一半以上的人可以成为伟人,其中自然也包括了你。而这个所谓的际遇,这个无数人可望而不得的际遇,不管您愿不愿意,此时已然降临到了您的身上。”
朱利安抬起头,看着邵慕寒,弱弱地说道:“邵姐,您的这份心灵鸡汤——或者说是迷魂汤——好像有些过期了。”
邵慕寒再次愣住了,终于是忍不住捂着嘴巴“格格”笑了起来。
比较老成的张长生瞪了一眼乐得不行的邵慕寒,只得亲自出马了,“这可不是什么鸡汤,而是真正存在的事实。朱先生,我们都知道您的责任无比的重大。但是,这份责任并不是由您一个人在扛,陪在您身边的人远不止我们两个。”张长生也侧过身子,指了指自己的耳机,“毫不夸张地说,这个小玩意儿连接着整个世界。再大的困难,也有全世界七十亿人和您一同分担。”
“是啊,我如果出了什么意外,还有七十亿人陪我呢。”朱利安长叹一声,说完这句话后便摇头不语。
张长生和邵慕寒见状,相互看了一眼之后,也不再多说什么。其实,他们的心里很清楚,为朱利安预备的“鸡汤”,何止是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