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郭家庄庄主,淮西大侠郭斗南正独坐在书房,忧心忡忡地想着心事。
他今年三十八岁,娶妻胡氏,一身家传武学,尤其是三十六路“春秋刀法”,令江湖宵小胆寒,年轻时他曾在元廷为官,最后升至兵部侍郎,但看到蒙元残酷对待汉人,遂生去意,立志以一己之力救助受压迫的穷苦汉儿,行走江湖十余年,仅凭手中一柄单刀,就为他创下了“淮西大侠”的赫赫威名,两淮武林道无不以结识郭斗南为荣。
在行走江湖的同时,郭斗南也结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好友,彭和尚就是其中之一。
半个月前,他收到了彭和尚的一封信,乍一看到信,郭斗南欣喜异常,自从袁州起事失败的消息传到他这儿,他无时无刻不为老友的安危担心,虽说老友功力奇高,轻易不会出事,但做为曾经掌管过兵部的郭斗南深知,以武林人士的身手对抗堂堂正正的军阵,还是凶多吉少的,毕竟个人的武勇是难以抗衡军队的力量啊。
此时见到来信,心知老友脱险,故而心中欣喜异常。
彭和尚在信中也未多说什么,只是说要携徒来怀远。算算日子,应该就在这两天到,郭斗南心有所挂,是故坐卧不安,一改往昔云淡风轻的姿态。
正闷坐间,管家郭五走了进来,向他禀报:“四哥,他们到了。”
闻听此言,郭斗南“蹭”地站了起来:“快!快请到前厅相见!”
当郭斗南急急走进前厅时,彭和尚正领着九徒刚迈进厅堂,看到彭和尚,郭斗南也不急见礼,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彭和尚双臂:“你这个老和尚,你可急死我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感受到了老友的关心,彭和尚“呵呵”一笑:“贤弟,我这不是来了吗。”
九徒也上前与郭斗南见礼,郭斗南见丁普郎等三人身上有包扎之处,不解地指着他们:“三位世侄这是怎么了?”
彭和尚解释道:“半路上与鞑子碴起来了。”
郭斗南忙吩咐郭五:“快带到后面清洗换药,再带其他世侄到安排好的地方休息。”
又见一妇人抱着一个婴儿,两个丫鬟也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娃儿,看向彭和尚:“这是子旺……”
彭和尚黯然点了点头。
郭斗南长叹一声,告诉郭五:“领着女眷和娃儿到后面去见安人,让她好生安排。”
郭五带着人出去了,厅中仅剩郭斗南、彭和尚和况普天三人,三人落座,仆人送上茶水然后退下。
郭斗南看向彭和尚:“老哥哥,袁州城怎么回事儿,怎么说破就破了呐?”
彭和尚道:“破城时我不在袁州,让普天给你说一说。”
况普天接口说道:“鞑子是十一月中旬围的城,是江西道右丞火你赤亲自带兵,大概五万多人,我们在城中的大概一万三、四。鞑子开始的时候也没讨得好去,而我们城中的储备尚够我们支撑三、四个月的。
后来鞑子调来了“旋风砲”,有两次炸烂了城门,都让我们顶了回去,可我们毕竟人少,再往后就有些疲于应付了,但这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我们中间出了内奸。”
“哦!”郭斗南双眉一耸:“何人?”
“是兄弟俩,哥哥叫赵磊,弟弟叫赵胜,他们兄弟俩隐藏的较深,尚未起事的时候他们就加入了,表现得还很不错,故此谁也没有想到他们兄弟竟然是内奸。
他们趁暗夜巡城的时候,用箭书给鞑子送信,将我们防御的虚实详细泄漏。鞑子夤夜调动,将重兵和‘旋风砲’悉数调至我们防御最为薄弱的西门,第二日正面佯攻,出其不意,西门一举告破,破城的时候,鞑子的‘怯薛卫’直奔周王府,周王夫妇罹难。”
“那赵氏兄弟呐?”
“等我们察觉时,袁州城已破,我们只抓住了赵磊,将他杀了,他弟弟赵胜趁乱不知踪迹。”
“嘿!”郭斗南听得右拳狠击左掌:“汉儿的败类,早晚逮住他,将他千刀万剐。”
转头又看向彭和尚:“老哥哥,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啊?”
彭和尚沉思一下:“普天他们在这里住两天就走,我让他们分散各地,传播反元的火种,我要在你这里休养一段时日,将身体养好,然后回淮南看看。走之前我得把子旺的两个孩子托付下来,那个小子,我准备送到钟离皇觉寺我师兄那里,我看此子根骨奇佳,想让我师兄调教他,毕竟这是他的徒孙啊;这个小女子我就想托付贤弟你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一生就是四处飘泊的命,带个女娃儿总是有些不方便。”
“放心吧,老哥哥,从今天起,我就把这个女娃儿当自己的女儿看待,正好让兴儿和英儿也有个玩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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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过去了半个月,况普天带着师弟们已离开了郭家庄,按照彭和尚的安排,他们将分散到各地,传播白莲教义,遍布反元的火种。
两个孩子也得到了妥善的安排,郭斗南的夫人胡氏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性,心中哀怜两个孩子小小的年纪就失去了父母双亲,自是格外精心照料,甚至超出了自己的两个儿子。
周鼎刚刚三岁,自是什么也不明白,姐姐周媚已经五岁了,与郭斗南的小儿子郭英同岁。刚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还有些不适,还闹着要找爹爹和娘,好在有外公彭和尚好言抚慰,加上胡氏细致耐心的关怀,渐渐融入了这个新家。
彭和尚的伤势本已好得差不多了,但在教训万俟山的时候又妄动真气,伤势有些反复,经过几日的调理及自疗,基本上也就差不多了。
这一日,彭和尚独自一人在庄内漫步,心里想着下一步的打算。
正值隅中时分(上午九点至十一点),庄内的成年男子都去地里忙活,在家的妇人有的端着木盆拿着木槌去溪边洗衣,有的在家中里里外外忙活着,几个上了年岁的老者在一颗大树下拉着家常,几个半大的孩子在疯跑着,叫闹着,一派祥和宁静的气氛,恍惚中,彭和尚竟有了一丝世外桃源的感觉。
乡下人都比较淳朴,而彭和尚这人对待蒙元或者对头刚厉凶猛,对待普通人却是和蔼可亲,要不在淮南的时候,白莲教义也不可能传播极速,从者甚重。是故,到郭家庄没几天,郭家庄的村民们皆认识了这个总是笑眯眯的庄主朋友。
看到彭和尚闲逛,村民们热情地和他打着招呼,彭和尚也微笑回应。
“和尚伯伯。”
刚到郭家庄时给他们指路的那个黑小子常大郎跑到彭和尚面前,拉着他的袖子叫着他。
前几日彭和尚就注意到这个黑小子了,他在同龄人里算是长得高大的,隐隐是村里孩子的头头,即使在一群孩子中间不出声,第一眼注意的绝对是他。
彭和尚蹲下身子,拉着常大郎的小手,笑眯眯地问道:“什么事呀常大郎。”他轻捏着常大郎的小手和胳膊,心中欢喜,因为他意识到,他遇到了一个根骨奇佳的武学苗子,美中不足的是年龄有些大,如果三、四岁时就加以培养,以药物天天浸泡,伐筋洗髓,那么这个孩子的成就将不可限量。
“和尚伯伯,看你也不是和尚啊,怎么郭兴叫你和尚伯伯?”
彭和尚笑了出声,他本名彭翼,传播白莲教义的时候还用过一个名字彭莹玉,他就是在常大郎这么大的时候出的家,到成年行走江湖的时候,他已还了俗,知他底细的人有时戏称他“和尚”,他也不加否认,久而久之,彭和尚就成了他的外号。
“呵呵,伯伯以前当过和尚,所以他们这么叫我。”
“和尚伯伯,听郭兴说你的功夫了得,能教我吗?我想拜你为师。”
“哦!”彭和尚打量着常大郎:“你为什么要学武啊?”
“揍坏人!”常大郎干脆地答道。
“哈哈,你们郭家庄有坏人吗?你想揍谁?”彭和尚笑问道。
“郭家庄没有,县里有,县里‘猪头三’就是坏人,他仗着他弟弟在县衙,总是欺负人,上次我娘进城交绣品,他硬说品相不好,要少给钱,我娘与他理论,他还让帮闲的把我娘给推倒了。”常大郎攥着小拳头,愤愤地说到。
看着常大郎,彭和尚本想给他将一些道理,告诉他习武不是为了好勇斗狠,可又一想,对方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有些话还听不明白,只能是循序渐进地教导、指引。
“习武可苦啊,你吃得了苦吗?”
“能!什么苦我都能吃。”常大郎坚定地回答。
“那好,晚上二更的时候,你到庄外的那片小树林里等我。记住,不要告诉别人。”
“哎,记住了。”常大郎兴高采烈地答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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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郭家,彭和尚将欲收常大郎为徒的事与郭斗南说了,郭斗南笑了:“你是不是看上这小子那身筋骨了?”
“是啊,这身筋骨可是百年不遇呀,要是不练武,真真糟蹋了。只不过……”说到这儿,彭和尚顿了一下。
“不过什么?”
“只不过有点晚了。”
“是啊,”郭斗南本身也是一个武学大家,也有着与彭和尚一样的眼光,“说实话,这小子我也相中了,只是他的筋骨不适合修习我的功夫,有点南辕北辙的意思,所以,干看着眼馋,也是没有办法呀。”
“无妨,我把他带在身边,筑基阶段小心一些,宁慢勿急,过了这个阶段,看他的身体能达到什么状态,再确定他的方向。对了,他家里还有什么人?能脱得开吗?”
“哦,他家里只有一个娘,素日里到怀远县城接一些绣工活,娘俩就以此为生,我看,少了这小子,他娘还能轻松些,这小子太能吃了。”
二人皆是大笑。
晚间,彭和尚来到庄外小树林,常大郎果然早早等在那里,见彭和尚过来,从怀里掏出一捧野果子,讨好地递给彭和尚:“和尚伯伯,这是我刚刚在树上摘的,可好吃了,就当弟子给先生的束脩吧。”
彭和尚笑着接过,然后敛容正色地对常大郎道:“大郎,跪下,为师先教你一些道理……”
月光,静谧地倾洒在小树林里。
树林里,一老一小,一站一跪,月光披洒在常大郎身上,映照出那双灵动的眼睛内充满了坚毅。
自此,常大郎开始了他的习武生涯,而彭和尚则没有想到,这一跪,跪塌了蒙元朝廷半壁江山;这一跪,夯实了日后大明帝国坚实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