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未玖看到长阙殿前站着的后启，怔了一瞬，皱着眉道：“以后不必喝药了。”这意思是后启不用再喝药了，不必来长阙殿。后启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道：“我知道，昨天也没有喝。”
“我就是想来长阙殿。”后启道。
未玖道：“刚好，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魔域南荒，都城季禺。
自打两只脚站在了这季禺城的土地上，后启就没说一句话。未玖去哪里，她跟着就是了。长街宽阔，两边各一溜儿铺子，一眼望去，花花绿绿的招牌旗子甚是气派。吆喝声有，叫卖声有，讨价还价的，也有。那调子或千回百转，或铿锵利落。可再怎么热闹，也热闹不到后启的心坎里去。
有个魔族不仔细撞了后启一下，后启一侧身，袖子里的手微微攥了攥。指尖有点凉。
未玖抬了个眼神过来，又继续走自己的路。路过一条巷子的时候，未玖指了指，道：”那巷子里只住着一户。他家有个丫头名唤沉安的，嫁了南襄折。算起来，约莫有六万岁了。”
后启望了一眼，心里咯噔了一下子。
荷塘里的红莲开得正盛，在连绵一片的碧绿荷叶间，次第点缀。沉安半躺在水榭的玉床上，手里捧着一卷书。她抬头看了一眼莲花，手中的书卷被清风翻了几页，她连忙低头握好。再抬头时，一个宫娥匆匆地朝这边儿过来。
“娘娘，神尊过来了。”
沉安坐起身来，淡淡道：“我这就过去。”
宫娥道：“神尊由君上陪着就过来了。”说完这话，宫娥静静候在一旁。不多时，果然走过来三个人影，一个是南襄折，一个是未玖。还有一个，沉安不认识。
还没怎么寒暄，后启劈头就道：“你没有要说的么？”声音沉闷如夏日的闷雷。
这近在眼前的女子，听未玖说，叫沉安来着。她看着温和，却沉静得像是一口深井，偏偏那澄澈的眸光，流转间像是闪着寒光的箭矢，散出几分威严气势。这倒是和碎和有些像，仅仅，是像罢了。
沉安疑惑地来回打量了一回。
南襄折眼神一转，落在了未玖身上。
“如你所见。”未玖道。
简简单单四个字，把后启那一丁点儿微末的希望给打碎了。
沉安的魂魄里头有两魂是碎和的，本该是顶值得高兴得一件事儿。但是神仙死了魂飞魄散，万没有来世的说法。未玖说她是那条巷子里的那家丫头，那就是说这娃娃还在娘胎的时候，碎和的魂魄就落她身上了。借着另一个肉身养魂，这事不算新鲜。可养了六万年还只有当初这么一丢丢，那就是养不回来了。
眼前这位，只能是沉安了。
后启笑起来，开始时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后来就笑出了声。笑到厉害时，她微微弯了腰，眼眶里满满登登的水光险些就洒了出来。
等到笑完了，后启挺直着身子，眼神像剑锋一样扫到了南襄折身上。
“我姐姐助你扫南荒乱势，还南荒安宁，辛辛苦苦了四百年。你发得哪门子疯和天族叫板。你们打就罢了，左右两败俱伤也碍不着姐姐的事儿。可是，南襄折，若不是因为你挑起的开头，天劫哪能那么容易降下？若不是天劫，姐姐犯得着为了六界在九重天搭了个台子把自己的命魂祭了去？”后启冷冷笑道。
碎和，沉安识海里蹦出这个名字。
南襄折皱了皱眉，道：“我无话可说。。”
水榭里很静。未玖坦然就坐时，衣摆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也听得分明，“我们在这儿住上一晚，不妨事吧？”这一句话一说出来，让后启刚才那剑拔弩张的气势就像打在了棉花上。
后启心里那个气哟。
“你还生着气？”
后启靠着桌子，上上下下地抛着一颗夜明珠。莹白的珠光将屋中的影子也拉得长长短短地变化。
“我就是憋得慌。”
上下抛了一会儿，后启一把罩住夜明珠，屋子里暗了几许。她喝了口茶，润了润唇，道：“您拉我大老远跑这一趟着实不错，把姑奶奶我给吓着了。”
未玖平静地望着她。被这平静的目光看着，后启觉得他有些责怪的意思。无来由的又升起一股烦躁。猛灌下去几口水，后启走到门前，一把打开门，清凉的夜风涌进来。她回头，一副把未玖撵出门的样子。
“后启，你要是觉得不痛快，就说出来。”
后启眼神一黯，嘲讽道：“那我杀了那什么折行不行？”
未玖平淡的眼神扫过来。
门“彭”得关上，后启出去了。
夜明珠将书房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南襄折放下手中奏折，问：“神尊有事？”
后启沉静的立在那里，一双眸子不悲不喜，“以一己之私挑起两族战争，致使天劫降下，碎和陨落。南襄折，你可认罪？”
带着浓郁远古气息的威压瞬间裹住南襄折。
“本君不曾忘记，也不会忘记这桩事。”南襄折顶着威压站起来，眸光深沉，道，“你要问罪，好。只是若让我南荒重新陷于动荡，神尊必定会按上不义的名声”
“名声？我可没有这种东西呀。”后启叹息道，“凡世三千，我就做一回好事，让你随便去哪一个里头游览上两百年好了。”
“这样轻的惩罚，我掂量了许久才想出来的。”看不见的暗流在房间里涌动。宫城上头的压压地铺了厚厚的一层又一层，将弯弯的月牙厚厚地掩上，一丁点儿光也漏不出来。
后启捏了法诀，一道银光刺向南襄折。南襄折闪身，瞬间到了后启面前，低沉道：“还望神尊三思。”
话音一落，那银光拐了弯儿，刺进了南襄折的后背。
书房的幔帐珠帘霎时漂浮起来，南襄折的墨发一瞬披散开来，此刻后启威压仍在，他无从抵挡，竟扑通一下半跪在了地上。
“你魔力被我封印，从今而后两百年，如凡人一般，却不老不死，不死不灭。”后启眯了眯眼，“别妄想挣脱封印，你也不过是个小魔君罢了。”
“后启，你今日所作所为，可对得起你姐姐？”
后启眼神一厉，“你也敢提我姐姐？你也敢直呼我的名讳！”
“他不够格，那我呢？”书房门被撞开。一身玄衣的未玖从容踏进来。他身后跟着的沉安见南襄折半跪在地上，匆忙要过去扶起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