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正殿，后启温了壶酒，道：“你喝得惯么？这只有清酒。”
丞烨饮了一杯，才知后启说得“清酒”到底清到了什么境地！那酒，除了有一丝酒香，味道就和白水一样。
“后启……”丞烨开口。
“你要喝不惯，我给你倒杯热水。”
“不，很好。”丞烨垂下眼眸。
“丞烨，你都这么大了呢。”
丞烨端酒的手一顿，随即面不改色的又吃了一杯酒。
“若按我出世那会儿算起，我现在约莫八万三千两百岁；若从我初开灵智那会儿算起，我现在却是约十八万岁。我猜方才你一定想我不就比你长了三千来岁么，可我，”后启笑了笑，“左右怎么个算法，我都比你年长。”
她又自顾自道：“你初初进来那会儿，我看着比你比我高了一头，我觉得郁闷。你说这一眨眼的功夫，你从一个小萝卜头就变成一个高高瘦瘦的大萝卜了，我能不郁闷么？”
丞烨看过来，眼神深幽，像是一汪寂静的深潭。
“你还住在章檀谷？”
丞烨点了点头。
“有件事你与未玖说起过么？”后启郑重道，“我身负的父神神力，打一开始，就是封印在我体内的。我用不了它。我已是用了全力才救下的你。你别怪我。”别怪我没能救得了你的族人。
丞烨没有说话。
后启一瞬又歪在椅子上，懒懒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不怪我了。”
丞烨垂着眼眸，睫毛闪了闪，低声吐出一个字，“好。”
丞烨走了之后，后启站在苏寞殿前站了好一会儿，然后下了山。
一十七天的无波崖，是当年碎和陨落的地方。六万年前碎和于此设下祭坛，祭了魂魄，当真再也回不来了么？若还有些许碎片，又会流落到哪里？
身后有脚步声，后启转过身来。
“你……”那女子嘴唇哆嗦着，指着后启。
她头上戴的珍珠，又亮又圆；耳朵上戴的玉坠子，碧绿小巧；一身金灿灿的衣裳，华贵大气。哦，模样也是不错的。对上这么一个貌美的仙子，后启微微一笑，道：“我姐姐当年在此陨落，我来看看。”
那笑里带着三分寒气，让仙子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还有一个妹妹？”仙子呢喃道，话一出口，才觉不大对，忙敛了神情，拢了拢衣裳，恢复一派端庄的样子，居高临下道，“你是谁？”
后启淡淡道：“那你觉得，我是谁？”
仙子眼神锐光一闪，面上却一片温和，刚要说话，冷不防感受到从那青衣女子那里呼啸而来的远古神祗的威压，一时冷汗涔涔，跪倒在地。这样的威压，比他父君还要甚至。
“哎呀，头一次见面，不用行这么大礼。”后启嬉笑道。
待威压撤去，仙子站起身来。白云翻腾，清风徐徐，哪还有刚才的青衣女子。方才，仿若一场幻象。
从无波崖跳下，后启落到海面上，目之所及，滔滔海水，天水一线。海风裹挟着腥咸的气息吹拂着后启的衣衫。辨了辨方位，此处该是东海。后启看着蓝黑不见底的海水，扎了下去。
海底广阔，后启寻了一只螃蟹带路，走走停停半日的功夫终于见到了水晶宫。后启摸摸袖袋，还好带出来几包雨泠花糕当零嘴吃的，不然真没什么报答小螃蟹了。
后启一掏索性将那几包都掏了出来。花糕加了法术，不会遇水而化。
小螃蟹挥舞着钳子，推辞道：“给上神带路本就是小仙的荣幸。”
后启直接把糕点挂到他钳子上，道：“我不喜欠人情。”
小螃蟹琢磨着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也就收下了。
水晶宫的水官一看来者瑞气腾腾，虽然觉着面生，但人家一看就是正儿八经的上神，便客气地迎了进来。
东海水君穿了一身常服进来，见那坐着的神仙面生得紧，狐疑着坐上了主座。
后启随意坐着，道：“水君不认得我也是自然。我是后启。”
水君只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一时没记起来。
“若说我住在太华山，水君可会想起来？”后启微微笑道，“不过不记得也是应该的，我……不常走动。”
水君捋了几把花白的胡子，忽然一惊，从座子上摔了下来。
那么一尊大神在这儿，即便这是他的地盘，也不敢坐这劳什子主座哇！
后启也不说话，瞅着水君整理好了，才问：“我过来，是问件事。自六万年前至今，东海可有什么怪事发生？”
水君也不敢坐下，沉吟了一会儿，道：“神尊这话，未玖神尊也问过。”
“自未玖神尊来过之后，东海再无怪事。”水君道，“他老人家来的时候，在碎和神尊陨落不久。东海刮着飓风，神尊从风眼里取出一把扇子，这风就停了。”
“绝罗扇。”后启道。
水君颔首。
后启又默了一会儿，才起身道，“叨扰了。”
后启回到太华山的时候已是深夜。月色朦胧，未玖提着一盏灯站在苏寞殿前，一身玄衣似要融进夜色里。后启一惊，问：“出什么事了？”不怪后启这样问，以往未玖来苏寞殿的次数屈指可数。
一次是来送她法器青湮剑，再一次是来看看她带回来的宠物丞烨。
然后他把丞烨接去了长阙殿。
最后一次，他站在苏寞殿前，将她打入百世劫难。
未玖问：“你去哪儿了？”
后启定定地看着未玖，夜明珠做的灯盏在夜风中颤悠悠地荡着，“怎么了？”
未玖不语，将灯挂在了门楣上，道：“太黑。”他要走，后启一手拉住他，一手捏着法诀把灯取下来，笑嘻嘻道：“这光太白，晚上看着阴森森的，鬼界里头看守轮回道的那只鬼，脸色就是死白死白的，跟这光一样。”后启那百世劫难，从轮回道上走了百回，看那张脸也看了一百次，自然记得住。
还是父神给她的千世劫难好些，不用走鬼界，眼一睁，就开始了一世历练。
未玖身形不动，后启已松开了手。
“不过这盏灯我留着放在正殿里好了，镇邪不错。”后启道。
不过是玩笑话，未玖本不愿理，等有意识的时候，话已出口，“镇什么邪？”
后启却没有答，而是道：“我去了无波崖。”
“从无波崖上跳下去就是东海，东海水君说，你找到了姐姐掉落的法器绝罗扇。”
“未玖，姐姐那么厉害的一个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