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老江湖来说,凡事都要讲究个小心。尤其还是兵荒马乱的,一个弄不好,把身份弄错了,搞出笑话不说,还有可能被上面人骂死。杨队长刚才一心只想着赶紧把自己摘出去,却忘记搞清人的身份,不能只顾看靴子认人,那就大大的不妙了。于是紧接着继续问道:“江长官……您想好了吗?”
江问天的汗水终于凝固了,转而化成一脸微笑,慢慢凑近杨队长的耳朵小声说了一句。却只见杨队长那得意的笑容终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惊恐。
江问天得意的笑笑:“要不杨队长看看我的证件?”江问天故意把手伸进口袋。
“不必,不必。”杨队长紧忙说道,一脸惊讶的看着他,然后慢慢退到一边。他很想现在就出去,远远地躲开眼前这个年轻人,可外面漫天的大雪告诉他这会儿出去,那就得冻死在大路上。
“杨队长不用担心,兄弟嘛,总是有些事情该说,有些事情不该说。如果什么都往上报,那还能有朋友吗?”江问天已经完全进入状态了,紧忙拉着杨队长来到篝火旁,强按着他坐下:“这大冷天的老哥何必还要带着弟兄们出去遭罪,烤烤火,休息一晚上,明天再去保境安民也来得及。”
听到江问天说这句话,杨队长自然乐得愿意,于是紧忙说道:“江长官客气,多谢多谢。”
江问天笑笑,转身看向二哥:“敢问这位大哥贵姓?”
二哥赶紧抱拳道:“回长官,在下……赵二。”
“找二哥。”对于认亲戚比认钱还快的江问天来说,称呼这种名次说来就来:“不知我这几个兄弟在这里讨饶片刻,是否打扰到诸位。”
“没,没有!雷神庙里敬雷神,来的都是客,刚才多有误会,还请杨队长多多见谅。”
“嗯。”杨队长面无表情,双手烤着火,平静的说道:“弟兄们都过来烤烤火吧。”
那几个警察早就冻的浑身发抖了,听到这话,便纷纷过来坐下,有的甚至拿出酒来便烤着火边喝着酒。
“有酒没菜可不行。”二哥说着拿起两只羊腿,分给江问天和杨队长:“承蒙二位关照,小的在此感激不尽。”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中只有江问天。
“好说,好说。”杨队长大咧咧的喝了口酒,却没有看到江问天得意的笑容。
一通好话说尽,酒肉篝火通明,大雪纷飞无人顾,雷神庙里没好人。
怀揣各种心思的三路人,在同一个地方,喝着心怀不一的酒,吃着没头没脑的肉。没人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只有自己最为清楚。
夜晚,外面的雪吓得更大了,一条长路已经完全看不清了,即使点燃火把,照在眼前,也不过是白雪茫茫的一片,跳下马来,那深深的雪已没过膝盖。
“他娘了个腿儿的,我王二麻子从生下来也没看见这么大的雪,老天爷这是要绝我啊。”王二麻子将手伸进口袋,从里面掏出一根烟,慢慢点着,深深吸了一口,才说道:“老四,点点,咱们还剩多少弟兄!”
“昨天跑了俩,现在跟着咱们的,算上你我还有十八个人。”老四叹口气道。
“他娘了个腿儿的,有朝一日让老子东山再起,非收拾了他韩复榘不可!”王二麻子将烟头狠狠地扔在地上:“郑士琦在的时候,老子安然无事,张宗昌来了,还给老子送枪送炮!他韩土炮儿来了,我几百号兄弟一宿的功夫就剩下这么几个人了,怎么着,真当山东是他的了!”
“从去年开始就从来没消停过,山东真是换了天了。”老四缓缓说道:“秋天那会儿,王传海也灭了,咱们的日子更不好过了。”老四是王二麻子的四当家,上个月一场大战,十个当家的,就剩下了他和大当家王二麻子,其余不是投降就是战死,要么抓住了就是枪毙。
“老四,你说这烟台地界上,土匪是少吗?”王二麻子已经无心去关心同行们的死活了,眼下只要能度过难关,怎么着都行。一路的东躲西藏,大战小战数十次,早就累的一塌糊涂,只想着早点能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整残部。
“我已经打听好了,烟台山少,土匪自然也就不愿意待,且那边的军队也不多,大多数靠这那帮警察巡逻,所以咱们基本没事儿。”老四叹口气接着道:“往北往南的道儿都封了,现在咱们只能往东走,大哥,咱们走一步算一步吧。”
王二麻子点点头:“弟兄们,把那几个臭要饭的给我带过来!”
说罢,几个土匪兵压着四个衣着褴褛,且瘦骨嶙峋的乞丐,来到王二麻子面前。
“老头儿!”王二麻子指着其中一个老乞丐说道:“我且来问你,那寺庙还有多远?”
“不到十里。”那老乞丐正是三叔,而身后的小乞丐便是狗子他们了。
话说这也真是个巧劲儿。三叔带着虎子和葛平出门要点吃的,一天下来全无收获,无奈之下只好拿出昨天卖小金佛的钱,准备买点吃的来,可这大雪封天的,街道上竟然一家开门的店铺都没有,只好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狗子,那狗子将事情的原委统统讲述了一遍。三叔这才知道庙里又有不速之客了。骑马的对于乞丐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人,于是他们不想再冒着生命危险去第二次救这个可怜虫,所以带着狗子他们一路往西逃去,虽说是冒着风雪有点危险,可那也比在庙里丢了命强啊。
于是四个人什么也不顾了,拿着吃饭的家伙,拼了命的往西跑。可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还没等着跑出牟平的地界,就让土匪给拦住了。这真是流年不利啊,出门竟忘了看黄历了。最不幸的是,人家还要问哪儿能避风雪!这不是要了亲命了吗?就那么一个破庙,其他的哪儿还有地方了。可刀架在脖子上,不说也得说了。于是这才带着王二麻子一路走到了这里,只求快点到那破庙,好赶紧脱身。
“十里地。”王二麻子摸了摸腰间的枪,突然大笑一声:“弟兄们,咱们有活路了!现在已经到了烟台的地界,不会有人再找咱们麻烦了,跟着我王二麻子,照样保你们喝酒吃肉睡娘们!”
众人听了,无不兴奋,纷纷高喊:“好啊!好!”
王二麻子满意的一笑,大喝一声:“弟兄们,咱们先到庙里避风雪,来日天儿好了,跟着老子抢他娘啊!”说着一挥马鞭率先跑了出去,几匹快马跟在起身后,马蹄踏出雪雾弥漫在那一条早已被白雪覆盖的路上。
三叔和狗子他们也重新被弄到马背上,任由人驮着,也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漫天风雪里,一行数十人,骏马踏飞雪,避难投雷神!
“说起这王二麻子,那可不是一般人啊。”杨队长烤着火,坐在一边,显然是酒劲上头,什么话也不分里外拐了,统统道了出来:“山东巨匪多,但大体都有个固定的地方,要么在山上立个山头,要么就在水里待着,可这王二麻子却是个连老窝都不要的人。”叹口气喝点水继续说道:“而且,他还不要老婆孩子,四十多岁的人了,连个崽子都没留下,你说这样的人,他能有什么顾及?”
江问天点点头:“那就是说,他天生就是个当土匪的料了?”
“那还用说!”杨队长继续说道:“他这手底下,有匪兵好几百人,还有十个当家的,那都是相当厉害的角色,尤其是二当家的赵文锐,可说的上是文武全才!可惜啊,可惜!上个月在徐家堡,若是赵文锐在,那王二麻子何至于落了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杨队长为何对此人知之甚多啊。”江问天奇怪的看着杨队长,心里也甚是奇怪。一个警察小队的队长,怎么对一个土匪头子了解这么多!
“那还用说!几年前老子就跟他打过交道!”杨队长说着一脸自豪道:“那年王二麻子派他的心腹,三当家的徐睿,带着一百多号人,来我牟平地界上抢粮,活活屠了一整个村子,恰巧当时我正在执勤,这一幕啊就被我看了个正着!”
“那杨队长就没有为民除害?”江问天看着杨队长,心里说‘这民国怎么就养了你们这么一群废物,压榨百姓有一套,到了用你们的时候就脚底抹油。’
“嘿嘿,说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杨队长显然要将实话进行到底了:“那个时候张宗昌执政,我们这帮小警察啊,连个枪都没有,手里就是几根棍子,再说那会儿就我自己在那儿!去了还不是白送死?”说着杨队长站起来,拍着自己腰间的盒子炮,大声说道:“若是他王二麻子现在敢来,就凭老哥我这六七个人,一人一杆枪,也能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听到这句话,二哥扑哧乐出声来,又怕被杨队长看到,紧忙将头扭到一边。
可就这样还是被他瞅见了,于是不服气的问道:“怎么兄弟,你还不信?”杨队长喝多了见了三岁孩子都能管叫弟兄,也早就忘了刚才的不愉快了:“这么跟你说吧,一群乌合之众,我早看他们不顺眼了,要还敢来犯,我让他有去无回!”
“要是赵文锐也在呢?”六儿在一旁好半天没说话,却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
“赵文锐?!”听到了这个名字,杨队长悄悄地坐了下来,挠着秃脑瓜,半天才吭声道:“不瞒这位小哥,要不是赵文锐不在他身边,我哪儿敢说这大话!”他到还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脸皮再重要,这种事情还是不能胡吹瞎扯的:“当年郑士琦集重兵围剿王二麻子,赵文锐一马当先,连破三路围剿兵马,就因为这个,张宗昌来的时候,为了巴结他们,给送去了长枪五十杆。”
“看来他还是厉害角色了。”江问天说着看向杨队长,笑着说道:“我看杨队长也是厉害人物!来!干!”说着举起手中的碗,与杨队长和二哥又碰了一下,一饮而下。
要说江问天的酒量,差不多也就是一斤,也不知道是天冷还是来到民国酒量大了,喝了四五碗,竟然还能在这里谈笑风生,着实不易。
二哥放下了酒碗,淡淡说道:“有杨队长在这里,不管他王二麻子和赵什么来着?”
“赵文锐!”杨队长提醒道,声音已是含混不清了。
“对,赵文锐。甭管是谁!来这牟平地界,杨队长都能给摆平了!”
“哈哈哈,唉,老弟说这话,真是……愧不敢当啊!”话虽如此,但杨队长仍然很爱听,笑着又端起碗来,一饮而尽。此刻已是‘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了。
江问天不想对当时的事情过多的去了解,他只想着早点送这几个混蛋离去,而自己也好趁着手头上还有点钱,去烟台最繁华的地方,找个屋子住下,如果可能的话,找个工作也不一定,总之是此地不宜久留,俺老孙去也!
二哥放下酒碗,抹着嘴还想说点什么,却忽然感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多年的江湖经验告诉他,这时危险的信号,他猛地站起来,朝外面走去——白雪皑皑,狂风呼啸。这似乎都不能阻挡他对任何事物的判断。待确定危险已经来临之时,他才放声大喊道:“都他妈别喝了!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