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饭馆里冷冷清清的没几个人,但是他们这一群人进去后,一下子就占满了整个屋子,这让那饭馆老板喜的是心花怒放。
饭馆老板热情的迎他们坐下后,连水都没来得及倒就给他们递上了一张菜单。并问他们说,“想吃啥?热菜凉菜都有,啤酒来多少?”
但工头郭雷连菜单看都没看就回答那饭馆老板说,“我们主要是吃饭,菜就不要了,主食都有啥?”
工头的话那饭馆老板听懂了,在座的工人也都听懂了。按照他们北方农村里的吃法,菜和饭并不是一回事,吃饭主要是指吃面条,水饺,粥一类的主食。而菜就单独指蔬菜。
这些在工地上打工的壮汉们,好不容易进了一趟饭馆,本想着要美美的饱餐上一顿的,但听他们的老板这样说,每个人都不免有些失望。
但那饭馆的老板却有些不甘心的又一次劝道,“一个菜也不要?一些素菜都还是很便宜的。”
听到便宜两个字,郭雷有些动摇了。他又看到手下的这些工人都在无辜的看着他,犹豫了一阵后,终于还是把菜单接了过来。
他翻来覆去的看了很多遍,最终,九个人一共点了三个菜。分别是炒土豆丝,炒豆芽,麻婆豆腐,而且每个人还给要了一大碗的面条。
虽然很简单,但这对这些民工来说,他们已经感到很丰盛了。端上来时,他们就像看到了山珍海味一般,几个盘子瞬间就被一抢而光。盘子下面剩的汤汁也被张学文他们几个年长的民工倒进了面里,一饮而尽。
这几样最平常的蔬菜其实在农村也并不少见,只是由于这些人都很少下馆子,一样的菜换了地方口味儿就好像也变了。
吃完饭临走时,郭雷还特意向那餐馆的老板询问了哪里有便宜的旅馆。餐馆老板给他们指了一个他们并不知道的地方,很远也很偏僻,只有打的才能尽快的到达。但是他们在上路时,出租车一辆接一辆的往他们的跟前驶过,他们的工头连看也没看一眼。
他们谁也不知道那廉价旅馆的具体位置到底在哪里,但他们知道通往那里的路就在他们的脚下,他们一边走一边找人询问,不知转了几条街,也不知过了几条巷,最终在一个破旧的民房前停了下来。
他们停下来的这个地方路灯昏暗,死气沉沉,看不到任何一个写有旅馆字样的广告牌。
于是他们队伍中的张学文就有些不解的问道,“你们咋都不走了呀?”
郭雷告诉他,“这不是到了。”
张学文于是又疑惑的左右打量了一番,仍是没有看见旅馆的所在。
并且还更加肯定的对他的工友说,“这儿哪有旅馆?这墙上都写了此处没有旅馆,你们还都不信。”
他边说边向对面的一堵墙上指了指,众人也就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在昏黄路灯的照耀下,那堵墙上的几个黑色大字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此处设有旅馆”。
原来这个老民工把‘设’认成了‘没’,这座民房其实就是旅馆。
这一乌龙引得大伙儿不禁哈哈大笑,任明有些不屑的提醒了他一句,“那是此处设有旅馆,不是没有旅馆。”
任明的这一点拨让他的工友们笑的更大声了,头发都有些花白了的张学文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种了快一辈子地了,就没念过学,六个字能认出来五个就很不懒哩。”
他并没有因此事而感到羞愧,因为在建筑工地内,绝大多数的民工都和他一样,除了会写自己的名字,斗大的字认不了一箩筐。所以在民工的内部,从来都不以没有文化为耻。这个笑话他们笑过之后也很快就会忘了。
他们谨慎的走进那家民房,只见冲门的桌子上趴着一个很胖的中年妇女,看起来像是睡着了。院子里还锁着一条狗,冲他们叫的很凶。
那名胖妇女被叫醒后有些生气的对他们说,“住店?一个人15,要住就住,不住赶紧走。”
她的不礼貌让很多民工感到生气,他们小声嘀咕着想再换一家。只有郭雷耐着性子和那胖妇女商量道,“我们这多人哩,你不能给便宜点?十块钱一个人你看行不行?”
那妇女态度依然很强硬的说,“要住就住,不住赶紧走。又不是打架,人多咋了。”
由于对这里的环境并不熟,迫于无奈,郭雷最终还是交了钱。
那名胖妇女一共给了他们两个房间,杨宇带着何世贵,杨召鱼,张学文这三个岁数大的民工住在了一起,剩下的那五个人挤进了另外一个屋子里。
当那名胖妇女带着杨宇这一队人打开他们的房间时,瞬间一股刺鼻的霉味儿就扑面而来,让每个人都好一阵反胃。打开灯后,又发现屋里是,破旧的木质窗户,窗户上的玻璃有两块都碎了个窟窿,本来洁白的墙面也都泛黄了,还有五张小床拥挤的摆在这已经很久没有人住的屋子里。
那胖妇女把他们领进房间后就扭头走了,但她前脚刚一走出房间,杨宇就抱怨说,“这地方破的咋住哩?”
但和他一起的张学文却对他说,“这还赖?不比工地上的工棚强?”
一句话说的杨宇不做声了,因为工棚确实比这还要简陋,建筑工地上工人所住的的工棚甚至都不能够用简陋来形容,外面下大雨时里面会下小雨,外面是立夏,里面就会是三伏。那只不过是一个临时让他们睡觉的地方而已。而这里至少还可以遮风挡雨。
杨宇在屋里简单的整理了下床铺后,就拿着毛巾和牙具去洗漱了,但是却又遇见了另外的麻烦,他发现旅馆内根本没有水。
于是他又跑回屋内去抱怨,但是那些上了年纪的民工晚上是没有洗漱的习惯的,睡觉前他们既不会刷牙也不会洗脸,杨宇去找他们商量时,那三个人已经钻进被子里都快睡着了,根本没有人理他。
杨宇无奈,只得再去找刚才那个胖妇女,但得到的答复是,晚上都停水,明天再洗。
和他一样遇到麻烦的还有住在另外一个房间里的任明。这个平时喜欢看文学小说的小伙子去厕所时,竟然发现厕所堵了。那脏的已经发黑的坐式马桶口外溢出来好大一摊屎,还冒着腾腾热气,恶心的让任明差点就吐出来。
这样的如厕环境让任明实在是接受不了,但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正当他急的在厕所门口来回踱步时,郭雷恰好迎面走来。
郭雷好奇的问他,“你不睡觉在这儿转啥哩?”
任明强忍着恶心往里指了指那马桶,痛苦的说,“马桶太脏了,没法儿用。”
郭雷走进厕所微微的低头往里一看,边解腰带边笑着又对任明说,“这有啥哩,你在家就没掏过茅坑?”
这一问把任明问的沉默了,他确实没有,而且对于这一问题,他也曾不止一次的苦恼过。直到今天,在广大农村的大部分家庭中还依然使用的是那种蹲坑式的旱厕,清理的时候则需要用粪勺一勺一勺的舀出来。而类似于任明这样受着现代文明熏陶长的年轻农民,他们在家里时,厕所虽然他们也用,但绝大多数人是不负责清理的。原因很简单,确实太脏太臭了。负责清理的主要都是他们的父母。而至于说等以后他们的父母老了,掏不动了怎么办,他们没有想过,也不太敢去想。
他站在厕所门外看着郭雷那及自然的背影,他感到很惭愧,这个工头儿比他大不了几岁,不仅混的比他要出息,而且人家也能坦然的面对那一坨屎,这让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嫌弃呢?
等郭雷离开后,他用卫生纸捂着鼻子,最终还是坐在那马桶上做了那早该做的事。
杨宇和任明,他们两个都算的上是建筑民工中的另类,其实绝大多数的民工都不像他们这样的。建筑工地上的生存环境远比他们现在面临的还要艰苦。一个人如果连这样的环境都不能适应,那么他也就很难胜任建筑工这样一份工作。
建筑工地就好比是一口大染缸,每一个跳进这口缸里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染上一点陋习,比如随地吐痰,不爱洗漱等等。这并不是建筑工本身的问题,而是他们进入的本就是一个不允许讲卫生的环境。
任明从厕所里出来后很快就睡着了,他和杨宇一样,都睡得很香。
第二天他们早早的都就起床了,简单的吃过了一些东西后,他们为了搭乘那趟可以直达到他们建筑工地的公交,又折返回了车站。
背着行李的路人总是很容易受到出租司机青睐的,他们走着走着突然一辆银灰色七座的面包车缓缓的跟上了他们。
面包车的司机摇下车窗,大声的问他们吗,“到哪儿?我送你们一程?”
领头的郭雷只是看了那个人一眼,而没有理他。他是下定了决心要做公交的,因为坐公交比租车肯定要便宜的多。
那面包车的司机好像也猜中了他们的心理,特意又对他们强调说,“坐不坐?我保证比公交车要便宜。”
一提到便宜两个字,民工们又总是容易动摇的。这时郭雷终于忍不住问那司机,“到襄城。你要多少?”
面包车司机突然笑起来,说道,“巧了,我正好也是往哪儿去的,正好捎你们过去,150你们看行不行?”
郭雷听到价钱后却有些惊讶,他回复那个人,“150?我们坐公交一个人几块钱就够了。”
面包车司机看到他们拒绝后,忙把车停到他们面前,快速的下车又和他们解释说,“这儿到襄城小一百里呢,坐公交你们一个人也得十几块。而且坐公交你们一次到不了,还得再倒车,坐我这车直接送你们到门口了。”
被汽车给逼停的郭雷这时犹豫了一会儿后,才又和那面包司机商量道,“那就不能便宜点?一百块钱咋样?”
听了郭雷的话面包司机忍不住笑了,他说,“这么远的路我这油钱也得小一百哩,你多少得让我挣包烟钱吧?”
但是郭雷坚持支付一百,随后又经过郭雷手下的工人和那面包司机讨价还价了一番后,最终以120元的价钱成交。但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上车时,一件意外又使他们的打算落空了。
他们随身携带的行李实在是太多太大了,光他们的行李就满满的占用了一整排座位。剩下的两排座位,第一排除了司机之外只能坐一个人,剩下的人车里根本就塞不下。无奈,他们只得又改乘公交车。
公交车的空间虽然比那面包车要大的多,但是他们上了车之后,他们的行李依然很扎眼,车里的走廊基本都被他们的行李给塞满了,拉上他们的行李,一辆客车就好像变成了一辆货车。
这让车上的司机和别的乘客都感到很讨厌。人们纷纷侧面,给他们投去了异样的眼光,眼光中透漏着惊讶,也带着歧视。
车在启动之前郭雷的手机突然响了,是谁打来的不清楚,但可以很清楚的听出郭雷被骂了一顿。
工头儿说到底也就是个不用亲自干活的民工,他所要承受的委屈和辛酸,一点儿不比普通民工少。
只听他低声下气的冲着电话说道,“真是对不起,昨天晚上本计划要到的,可是火车晚点了,所以才又耽误了一晚。不过你放心,我们现在已经在路上了,一会儿就到,肯定不耽误明天的工期。如果一个小时之后到不了,你罚我的钱你看行不行?。。。”
工头儿的憋屈也把那些工头儿的思绪给打乱了。汽车启动之后虽然道路两旁的风景很美,但是他们都没有什么心情去观看。刚才郭雷所受到的训斥还只是工地生活与工作的冰山一角,到了工地之后还有比这更为严峻的考验在等着他们。他们多希望汽车能够开的慢一点,再慢一点。因为下了车之后迎接他们的将是艰苦与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