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原本就有些怀疑,见酒生听完他的话后,脸色变得煞白,阴晴不定的模样,就知道,这偷了镇守东西的,必定就是自己这个小兄弟了。
“走,现在就走,还来得及。出了镇子,朝西走个约莫四十里左右,便是二里河村。村西有个铁匠,姓李,村里的人都知道。你找到这人后,就报黄老鬼的名字,他会送你去总坛的。”王虎拉开柜子,扔出几件衣裳,便要裹上。
“不用。”回过神的酒生,轻身跳下炕来。顺手一拍炕的右手位置,闪开一个木门,并从里面掏出一个包裹来。就见他打开包裹,取出一套黑色的劲装,更换起来。
王虎吃惊的看着这一幕,那木门刷的和炕的颜色一模一样,不仔细观察,真看不出那里还藏着东西。他心里暗自嘀咕:“准备的挺齐全啊。这小子,是知道会有这么一遭。还是原本就打算离开。”现在再深究这个有些迟了。“拿着,这是你那十两金,我没交给老鬼,路上当做盘缠。”王虎从怀里掏出个布袋,塞进那包裹内。
打扮妥当的酒生,一身干净利落。“王虎哥,让你费心了。这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聚,你要保重啊!一定记得,对身边的人要留个心眼。”酒生擦拭着潮润的眼角,说道。
“行了,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过些日子,等风声小些,我就会去找你。咱兄弟两个一起闯天下。”王虎早就哭得跟个泪人似的了,内心里那是真真的不舍得啊。
“走吧,赶紧的,你一定要逃出去。”王虎背着身子,坐在炕头,摆手叫酒生离开。等他再回头时,已是人去影单,唯有月华清冷相伴。
一路上,酒生能感受到镇子里的种种异常。都这时辰了,还有许多大户人家,灯火通明。护院狗儿的叫声,此起彼伏,狂暴而凄厉。隔着院墙,都能感受到里面的混乱,不安。嘈杂的脚步声,人语声,碰撞声,啼哭声混在一起。那压抑的氛围,都冲破了高墙,回落到无人的街道上。
空空的街道两侧,月光照射在墙角的交汇处。不时有黑色的身影,一晃而过,消失在黑暗之中。一路向北,这道幽灵不时闪现一下,快得直让你以为眼花错乱了。
通庙西边,隔着两条街。有一座二层小楼,房前屋门紧锁,侧边靠着围壁,搭着一个旗台,上竖一根大杆,从前上面还有个旗子,上书“飘香”二字。本是酒楼的正门,后因改道,另开了门脸迎客。这里权做后门,因极少使用,半荒废在这里。
也不知那酒生,从何处窜了出来,在这楼前,左右打量了一番。见没什么动静,便来到那旗台前,“噌”的跳上去,接着双手抱杆,双脚蹬着墙壁,就这么倒着向上走。来到墙头后,只见他弓起身体,双臂在杆子上,用力一推,一个团身就越过了这三丈高的围壁,落到对面。
“把头,这小子要跑了。”一双眼睛从那酒楼后门的门缝处,闪动了一下。
借着月光,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趴伏在门内。其中一人正急迫的说道。凑近了看,居然是那狗子那张布满赖皮疙瘩的丑脸,旁边的不正是黄老鬼。这两个人鬼鬼祟祟的待在这里做什么。
“急什么,我早就察觉这小子有鬼。就他这点道行,还能跑的出我的手掌心,这外面的路,我早就趟得清清楚楚的,跑不了这小子。”黄老鬼那只独眼中,挂着丝丝得意之色。
“把头,既然确定就是陈酒生这小子做的事,为何不直接把他拿下,交给那边,咱们也能摘清了不是。”狗子恨恨的说道。
“所以说,你还嫩着那。陈酒生招灾惹祸闯出这么大的篓子,能就这么简单的就了了?”黄老鬼阴沉着脸说道。
“现在交出陈酒生,只是眼前少受些整治,责罚是免不了的,以后的生意,也肯定受影响。”黄老鬼咽口唾沫,接着说道。
“那可怎么办,我早就看这小子是个祸害,只恨我当初心软,饶了他一命。”狗子单拳击掌,一副懊丧的表情。
“说是祸事,也能变成大功一件。陈酒生这小子,此刻必定六神无主,没有主意,只能照我安排的活路逃命。过了今晚,等力师大人们,找不到人,心急火燎的时候。咱们再把这小子扭送到跟前,力师大人们立了大功,咱们自然也能落得些实惠。”黄老鬼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摇晃着脑袋洋洋得意的说道。
“把头,高明啊,翻手间,就能扭转乾坤。这点子也就您老能想得出来。”那狗子听的也是兴奋的口沫横飞。
“不如把那王虎也送过去,治他个同伙的罪名。”狗子舔着脸接着道。
“啪”,老鬼拍了狗子一脑瓜子。“就知道耍你那点小心眼,还嫌事情闹的不够大,好好做你的事情,王虎那边我自有安排,你背后少给我使绊子。”黄老鬼喝骂道。
低着头的狗子,眼中闪过一道狠厉之色,嘴里却连声应道。
“二里河那边,我有飞书传达,一切都安排的妥当。现在,要先确定陈酒生是不是去往那里。放心,事后的功劳,少不了你那一份。”
“走,咱们跟上去看看。”黄老鬼招手带着狗子,跟了上去。
陈酒生一路向北,出了镇子。大道不走,只是顺着路边小道,行了二三里。辨明方向后,再转道向西,一路平静,没有意外发生。接着又走了三里多地,爬过一座小山丘,再向前,则是一路平坦。酒生直到此时,才长出一口气,庆幸能如此顺利的逃出生天。只是他不知道,在他身后百米处,两个身影站立了片刻后,转身返回了青山镇。
那黄老鬼二人,自以为得计。他们怎么料得到,那陈酒生翻过山丘后,并没有继续向前赶路。迟疑片刻后,他反而拐进了路边的树丛。
陈酒生倒是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跟踪,他只是有件未了之事,必须现在去做。
穿过茂密的树丛,顺着斜坡一直向下走。一个时辰后,陈酒生来到一条河道旁。就见他,将身上的包裹,往路边一扔,跪下来径直“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
“陈老头,我这回来的匆忙,忘了给你带上酒菜。下次,一并补上。”酒生坐地上,边薅着草边说道。
“这回,我得罪了惹不起的人,不得不离开。你在地下,可得保佑我平平安安的。这样,以后我才能给你带来,这天下最好的美酒。”说到这里,酒生鼻头发酸,有股难以抑制的伤心,涌上心头。
酒生的老爹,就是淹死在这条河道里的。人们都说,是老头喝醉了,把这河道当成了大酒缸,钻进去,便舍不得出来了。
老头姓陈,喜好喝酒,最爱说的话是‘酒,满上。’他的本名没人记得。熟悉的都称呼他为陈酒满,或直接叫陈老头。
酒生在成为孤儿之前,就是孤儿。他刚满月的时候,是陈老头在路边拾到的。
给他起名叫酒生,也是因为这是陈老头在去喝酒的路上,才有机会发现他,让他获得新生。不然,寒冬腊月间,早就冻死在道旁了。
这陈酒满据说,早间也是名力师大人,也曾在那大青山上,过着刀尖舔血的冒险生涯。只后来,断了腿,受了不治的伤,这才在镇上开了间杂货铺,安顿下来。
他本来也不是好酒之人,只为了消减那忍不了的痛,这才越喝越来劲,最后,彻底陷入到酒海梦乡里去。
即便没有发生镇守这件事,陈酒生本也打算再过些时日,就离开这里。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突然、这么的急迫。他在河边絮絮叨叨,又不知说了些什么。许久之后,这才慢慢爬起,拾起包裹。
走在路上,酒生有些茫然失措,现在是要去那里?王虎说的二里河村?酒生有些不大愿意去,本来就不打算在现在的门里待下去。现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离开,怎么能再自投罗网那。可不去那边,自己又能去那里那?
浑浑噩噩不知走到那里的酒生,被一道冲天的火光惊醒。他远远望去,青山镇的方向,夜色里火红一片,照亮了半边天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仔细聆听,还能隐约听到马儿的嘶鸣声,和人们喝骂、哭喊的响声。酒生惊疑不定,即便是镇守丢了东西,又找不到自己,又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酒生不知道,三更后。镇守府的所有力师出动,先是封了镇口出入的道路。接着便不管不顾的挨家挨户搜查起来。有那起来慢的,直接踢门闯进去;有那不听招呼的,一顿拳脚打下去;有那蛮横不讲理的,抽出刀子劈上去。
刚开始的时候,那些力师还能控制住场面。可这青山镇,地处大青山下。往来的多是,进山猎兽寻宝的亡命之徒;又有那行走经商的护商守卫等等,都是桀骜不驯之人。和那搜查的力师们,三句两句,言语不合,就动起手来。
这群府衙驯养的力师,如何是那些人的对手。没几个回合,就溃散下来。这中间有那险恶之人,乘机作乱起来,结伙闯入镇里的大户之所,烧杀抢掠起来。一时之间,场面完全失去了控制。
镇东,镇西商家店铺火光四起。平常百姓紧闭门户,哆哆嗦嗦,战战兢兢围坐在炕上。街道上受惊的马儿,也不见背上的主人,嘶鸣着绝尘而去。更有那满脸是血之人,仆倒在街边,无人理会。
居中指挥的王副守,见到这一幕幕,早塌软了身子,嘴里反复重复着“完了,全完了。”
而那镇守,则轻轻撕掉手中的书信,来到窗前,平静淡漠的看着那火焰摇曳的深处,嘴角还带着丝残忍的微笑。
这原本安静平和的小镇,在这祥和的夜晚,一经震荡,便好似那嗡嗡直响的琴弦一般,前后左右振动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