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车比他的先到,灰色的车身逐渐清晰。人流交错。车灯闪了。
“那我先走了。”我拖着箱子挥挥手说。
“苏亦寒,你……”子陌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站在地铁里望着玻璃门外的他。
“没事。拜拜。”他挥挥手。
我只能从嘴形看出他说了什么。
地铁开出了站台陷入了一段漫长的黑暗,不间断闪过的日光灯像鬼魅的眼睛,一眨,一眨。穿堂风呼啸而过,熟悉的绿色站台出现在眼前。我该下车了。
回到家我把书桌整理出来,放满了书,尽量布置出一个学习气氛浓郁的样子,我坐在桌前,三面是厚厚的高墙,隔绝了阳光,断绝了氧气,不让任何慵懒的病菌有滋长的温床。我爸是中大历史学、国际政治学的教授,后面的四天他推掉了很多会议在家帮我把政治、历史补习了一遍,还挑了课本上很多不严谨的毛病,我最后受不了了,就说:“爸,考试就是考这些,如果错了就按错的讲就好了,别告诉我对的了。”弄得我爸哭笑不得,说:“行行行,什么破书,简直误人子弟啊。”
于是乎那几天我只要一闭眼,脑子里不是奔腾的***就是奔腾的法国大革命、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那种翻江倒海的感觉就像我把整套书,政治四本、历史三本都扔进了大熔炉煮了然后灌进我空白的脑子里,让它们在里面发生各种化学反应。当最后一本书讲完的时候,我觉得我已经像阳明先生一样了。“我即是书,书即是我。”
高考前一天,我回去了。没有人注意到我,班上的位置空了许多,我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阿琴进来的时候,大家不自觉的抬起头。
“最后一节课了,也没什么好讲的、该说的都说了,大家记得把工业革命、民族资本主义、改革开放背熟啊。”
我们又低下了头继续看书。
“其实带你们这两年是我第一次做班主任。我知道有时候我很凶,会毫不留情地骂你们、罚你们抄蓝皮书,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大家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小女子计较。我其实挺喜欢你们这帮家伙的,虽然你们总是比隔壁16班吵、考得又不好,但是我就是个奇葩班主任,喜欢你们这群奇葩。”阿琴一改以往严肃的神情,温柔地对我们说了这番话。说得有些女生开始默默地抹眼泪。
最后阿琴给我们班每个人戴上了一条红手绳。我们班特制的红手绳。
“你要多吃点东西啊,这手也太细了!去中大找你爸去吧。”给我戴的时候阿琴笑着说。
其实她当我们班主任的第一天我就不是很喜欢她一开始就罚那些迟到的人,罚得特别狠,又是罚站又是罚抄的。
她又特别喜欢隔壁16班,16班安静的时候她就说:“你看看人家16班多安静,我在办公室就听到你们在吵。”16班吵的时候她又说:“我们15班就是15班,不要和人家班比。”
“不交历史作业?可以啊、给我把四本书的章节目标题默出来,而且全对,就可以不做。”
16班班主任经过我们班的时候说:“哇,你们班的屏幕桌面真奇葩。”阿琴自豪地说:“那当然,有我这个奇葩班主任怎么能不奇葩。”
她每次都说:“我不给你们批假单出去吃饭!”结果每次我们满脸堆笑地去找她批假单她都无奈地扯下一张假单说:“路上小心!”
现在她就要带下一届学弟学妹了。我居然有些不舍。
轮到最后一节地理课的时候,中华对我们说:“老师教给你们的知识是一点用都没有的,有用的是教给你们怎样做人。我不期望你们能记得我,我期望若干年以后我们相忘于江湖。”当时我们并不理解他说了什么。
升哥来的时候第一句对我们说的话破例不是:打开黄皮书翻到哪一页。他说:“等你们上了大学,用现在50%的努力程度去学习就可以做得很好。”
光头佬是最不煽情、最潇洒的老师,他本来有连堂的两节课,第一节之后我们班男生说:“老师,篮球赛开始了。”结果光头佬看了看手表“腾”地一声站起来说:“不得了!开始了!拜拜我去看球了!”我们全班哄笑,挥手说“ByeBye!”
最后一天没有晚自习,老师让我们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好有精神与高考作最后的抗争。
回去之后我一直睡不着,平时十一二点才睡,今天十点准时上床、关灯、关手机。我在床上辗转难眠。我忍不住打开手机一看,已经十一点了。发了一条微信给韩予:
“明天就高考了。睡不着。”
过了一会儿他回我说:“没关系啊学霸,高考对你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takeiteasy就好。”
“睡不着。烦。”
“别烦别烦。我唱首歌给你听?”
“好啊。”我插上耳机。
他发了一个快一分钟的语音,我点开之后是韩予古钢琴般的声音:
为什么全世界的恋我都失一遍
为所有的悲剧当特约演员
我伤得断肠我哭得夸张
像一套港产片
……
“好悲伤的歌。我睡了。”
“晚安。”
“晚安。”
高考的考点在我们学校,所以我们有主场优势。
熟悉的桌椅、熟悉的课室、熟悉的走廊、连厕所我们都不用找。高考那天有别的学校的考生来我们学校考试,不知道哪个学校的,总给我一种猥猥琐琐的感觉——夸张的耳环、趿拉着拖鞋、遮住半张脸的刘海、皱巴巴的校服显得极不合身。有些男生还偷偷窝在墙角抽烟,抽完就掐灭在消防栓上面。
有些莫名其妙来搭讪的我都冷漠地回应或者直接无视。
第一天考语文数学。语文,马马虎虎还可以。但是考完下午的数学我崩溃了:前面的小题简直弱智都会做的送分题,前三道大题还是比较“善良的”,后面的三道大题我几乎一题都不会,每道题只能写第一问,而且第一问一般就两分。我第二问都不会别说第三问了。做倒数第二道大题的时候我太紧张了,以至于第一题就一直算错,来回算了好几遍才倒腾出来。时间越来越紧,空调呼呼地吹着,我额头冒了一层冷汗,指尖发凉。交卷的时候我后面做得出奇的差。
见到林媛的时候我忍不住抱住她大哭了一场。我觉得我的高考就这么垮了。三年的努力付诸一炬。我连保底大学都上不了了。她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说:“没关系,还有我垫底。后面三道题我也做不出来。”
李鹏飞和余子陌都说他们也一题都不会做。虽然我知道他们都是在安慰我,起码我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
“放心吧,明天全是你的强项,去他的数学。”林媛挽着我的手说。
第二天的英语和文综,特别是文综我答地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卡壳。所有的问题几乎都被我爸猜中了,我做起来如鱼得水,做完之后居然还剩下半个小时。我检查完之后,四周那些不是我们学校的人已经睡得很香了。直到收卷的“闹铃”将他们从睡梦中唤醒。
最后一场英语考试,我觉得特别简单,刷刷刷就做完了。铃声还没响,涂完答题卡放下2B铅笔的那一刻——我的心瞬间就空了——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随着那声急促的铃声消散了。人群欢快地冲出教室、拥抱、雀跃、谈笑风生或者热泪盈眶,有人因为快乐有人因为悲痛。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面,整个身体仿佛被抽空了一般。没有喜。没有悲。我和周围浓烈的情绪宣泄显得格格不入。
我收好书包。他们已经在楼梯口等我了。
“怎么啦?脸色不好啊。”子陌说。
“嗯?没有啊。”我说。
“你怎么好像不开心的样子。”林媛说。
“没什么好开心的。没什么好不开心的。就这样吧。都过去了。”我说。
“终于逃出升天啦!终于没有作业啦!终于可以天天睡懒觉天天嗨翻天!”李鹏飞把手臂搭在林媛的脖子上,“还有,再也不用怕校领导看到啦!”
他们说晚上我们一起去看电影,看鬼片。
“算了。我不去当电灯泡。”我说。
“我想睡觉。好困,”余子陌打了个哈欠“我要回去大睡三天三夜。”
终于放假了。但是高三的生物钟还没有“退休”,一个早上醒了两三次,每次醒来第一感觉就是:不得了了,我要迟到了。接着是没有尽头的聚餐、唱K几乎天天都有约,一直排到了下个星期。玩得最尽兴的时候脑子会突然闪现一个念头——完了我黄皮书还没做。一秒钟后——我都毕业了。
“谢师宴”的时候,我看到很多人电了、染了头发。我也把原本褪色成黄色的棕色头发染成了深酒红色。林媛染成了棕色还电了卷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