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我们的黑板多了一行小字:倒计时天数:100、99……这个数字一天天不可抗拒地变小。我们一天天地被推搡着走向那个预设好的终点。
从调研考到一模到后来的二模,我们学校从全市第六一路杀到了全市第四。带着试卷上血淋淋的分数我们终于能开怀地笑了。而且在阿琴的带领下,二模的时候我们班一举斩获普通班第一,开班会的时候阿琴掩藏不住久违的笑容,对我们说:“这次我们班考还可以吧,虽然不是第一,但是还是没有我想要的效果,不要骄傲,这样退步得更快。听到没有。”
我们看了看各自的排名,我还有子陌、李鹏飞都没什么大的变化,林媛进步了十多名。
开家长会的时候她妈高兴地和李鹏飞他妈高兴地攀谈着什么,两个人还约好开完家长会一起去打麻将,林媛见到这一幕的时候整个人都吓傻了。连打了李鹏飞好多下才确保自己没有在做梦。我心头最大的痛苦——数学,这次居然飞到了全班第十。我也一直觉得我在做梦。
为了庆祝我带着他们去了上次我和韩予去的那家专门吃烤生蚝的烧烤店。李鹏飞说我们几个人进步这么大,他这个“义务家教”功不可没,我们得请他吃饭。
那家店还是一如既往的油乎乎的,老板娘烫着小卷发走过来问我们吃点什么。其实我想说这里除了生蚝就没有什么了。
“我们新推出了一样菜。”老板娘说。
“不是生蚝?”我问。
“不是,是芝士焗生蚝。”她指着菜单说。
我们几个点了什么:炭烧生蚝、芝士焗生蚝、鲍汁生蚝、蚝仔烙。实实在在的“全蚝宴”。
我们没有喝酒,就点了一大瓶可乐。
“为我们大获全胜的二模!”
“为我们日日夜夜的刷题!”
“为我们终将逝去的高三!”
“Cheers!”
我想起韩予说过:“你会怀念的。”
即使高三还没有真正离我们而去。我却已经开始怀念了。现在才珍惜,会不会太迟?
“乐极生悲”这个词真是太有道理了。我们刚刚嗨完我就得到消息说:我们都去竞选中大自主招生的名额,只有李鹏飞一个人通过了。我们几个都被刷了。想到前段时间忙里忙外地准备资料、翻奖状、找证书去盖章、复印打包好信心满满地递交上去,所有的努力现在全都付诸东流了。如果自主招生成功的话报考的录取分数降低20分。20分呐。有了这20分我还是有望考上的,没了这20分我是不可能考上的,我还不要脸地在“必上大学”那栏填了中大。现在看来真是太不自量力、太可悲、太可笑了。
李鹏飞作为全级唯一一个通过的人既高兴又难过。加了这20分,原本和他差距就很大的林媛这下差距更大了,更加不可能考上同一所大学了。
余子陌觉得最无所谓,他说他只是看我们报了他才报的,根本没想着被选上。林媛也和他差不多。
这段时间我们班的人又陆陆续续地多了起来,那些前几个月去学习的艺术生都艺考完回来了,像学播音的兰婧、学美术的安迪等等都回来了,虽然我一点都不想他们回来。
安迪填了几所国外的美术学院,都认可高考成绩。兰婧填了中国传媒大学还有另外两所不知名的大学。
那几天我闻到咖啡的气味就想吐。那是我以前最喜欢喝的黑咖啡,余子陌口中的“中药”。每天都喝一杯“鸡血”来喂养我狗血的高三。不喝我觉得我会原地睡着都说不定。咖啡这种神奇的饮料一开始喝的确是可以提神的,但是天天喝身体好像产生了某种免疫细胞,喝了还是困。俗话说:“道高一尺,某高一丈。”再苦的黑咖啡最后也会向数学课屈服。我觉得升哥退休以后可以去当全职催眠师,我甚至已经脑补了一幅穿着卡其色西装挥舞着三角板在催眠界叱咤风云的图景了。有时候晚上睡不着,我就想一想今天的数列题,想一想脑子就卡机了。然后自动进入休眠状态。
阿琴这段时间心情特别好,几乎不怎么来班上“视奸”我们。你的书架怎么摆、早读有没有吃早餐、有没有交作业她通通都不过问了。
自从那次二模考得很好,阿琴在我们面前还是一副假正经的样子,背着我们的时候,见到老师就吹我们班的小孩多么努力多么上进多么乖不用她操心,本来我也不相信,但是这些都是我去给光头佬送作业的时候不小心听到的。
我的工作也清闲了许多,因为到最后几乎没有了收作业送上去这个环节……大家的英语基本靠自学。
每天,我都在为即将到来的高考努力着,说这样的话未免太矫情,可是出了这么简单的话,我也想不到有什么别的词语来形容我自己了,时刻都在奋笔疾书。
我听说过有些政客非常厌恶“铁娘子”撒切尔的行为和作风,新的一天到来的时候他们会说一句话:“啊,太棒了,离她死的日子又近了一天!”
“离它死的日子又近了一天!”做完一页,翻过去,我伸了个懒腰。
椅子发出尖锐的“吱吖”一声。
我生日那天余子陌送给我一只黑色的派克钢笔,笔尖很细,我一直在用,瞬间就觉得自己的字有范儿了许多。结果我写了一篇英语作文用了标准的圆体,自己觉得赏心悦目,扫描到电脑里改卷的时候“duang”的一声被打了个不及格。我去找老师问,他说,你的字有欣赏价值,但是实用价值太小了,叫我写手写印刷体。
别的老师,除了数学,都说我的字太不羁了,考试会吃大亏。但是我一意孤行,一直用行楷,一笔一划地写只会让我内心抓狂而且写得更丑。
还记得高一刚入学的时候,老师交代我们高一是最重要的打基础时期,高一学不好,高二休想补上来;高二的时候我们刚分文理科,老师又对我们说:“高一学不好?没关系,分了文理之后术业有专攻,高二努力一样学得好,不要指望高三临时去冲刺。”;我们上了高三,老师又改了说法,考前冲刺永远不怕晚,纵使你高一高二都荒废了,高三努力一样考得好,这叫临阵磨枪,不亮也光。我们就这样被欺骗了三年。总结出就是一句话,每一年,都得给老子好好学。
学校在高考前一个星期还搞了一个校内的三模。我参加完三模之后就告假回家了。这样的人并不少见,因为最后几天都是在学校自主复习,没有课上了。很多人就不呆在班上去了辅导机构、请了家教、或者干脆回家歇着养精神。以至于我走的那天班上只剩下一大半左右的人。
我和往常一样回了班,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过完今天就不呆在这里了。环顾四周,窗明几净,黑板上的倒计时只剩下个位数。林媛依旧早读迟到,子陌依旧很早地就端坐在座位上一边喝豆浆一边背诵古文,一切都还是一成不变的老样子。
一整天都是自习,只是按课表顺序看书,语文课看语文、数学课看数学。会有当堂课的老师过来答疑。一直背蓝皮书让我的太阳穴酸疼发胀。一想到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坐在这里背书背得太阳穴发胀了,就打了个哈欠,继续盯着那些红红绿绿的笔迹、荧光笔做的记号,真希望我的脑袋是照相机、扫描仪,但是我的脑子是一台碎纸机。或者一台搅拌机。
晚自习结束的时候我收拾得格外久,他们三个催我快一点,我背着一大包书、拖着一个箱子动作迟缓地出了教室门。他们三个在楼梯口站过头来,满脸惊讶地看着我。
子陌帮我把行李箱拎下楼梯,因为实在太重了。
“你这是要干嘛?”子陌问。
“我明天就不来了,当然要把东西都收拾好。”
“走去哪?为什么要走?”林媛问。
“我要回家去,我爸请了假在家给我补习文综。”我说。
“有个学霸老爸真好啊。”他们感叹道。
走到那个分叉路口的时候林媛说:“抱抱你,我们会有几天不见了。”
“嗯嗯。”我伸手和她拥抱了一下,挥手说再见。
“你们女生真是矫情,不就几天不见嘛。”李鹏飞说。
然后就被林媛拉走了。
子陌一直帮我拖着箱子,轮子磕在地面上摩擦出“咯嗒咯嗒”的声音,和我那天去机场送韩予的时候听到的声音是一样的。都是一种即将到来的离别挽歌。箱子里装满的是我沉甸甸的高三。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母校已在身后。
下了电梯,子陌将手中的箱子交还给我。
“真的不回来一起自习了?”他说。
“不回了。高考见。”
“好吧。加油,高考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