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重的头依然很痛,一用力想起什么就疼得更加厉害,整个人有些痴痴傻傻的,只有贴身放着的香包依旧留存这往日的温度。他想这个香包一定连接着他的过去,在世界的某个地方。
“不许吃那个。”女人怒气冲冲的拍掉明重手上的馒头,但看着明重委屈的眼神,语气不禁软了下来,“跟你说过很多次了,这个是扔掉的,不新鲜。”说着将盘子里的包子递给了明重。
“娘,娘,今天做的是包子吗?”
小男孩放下书包凑到眼前,女人笑着擦掉男孩脸上的汗,拍拍男孩的屁股,“去,洗了手再来。”
饭桌上,男孩和明重打得不亦乐乎,“忒,妖怪,吃俺老孙一棒。”明重傻乐着满屋逃窜,偶尔被打了一棒也依然乐着,高大的男人像一只大笨熊一样被小男孩撵得无处可逃。
端着盘子围着围裙的女人刚一进屋就看见男孩的“金箍棒”落在了明重的身上,“小兔崽子!”女人把盘子往桌上一放,一张大手将男孩抓了回来。
“跪下!”女人气得扇了男孩两巴掌,男孩第一次瞧见母亲这般怒气冲冲的模样,街坊邻里那么多年的闲话也不曾叫爱笑的母亲皱一下眉头,此刻却是憋红了脸,强忍住眼泪,做出凶狠样,男孩腿一软,跪了下来。
“不是跪我,是跪他。”女人气急了眼泪夺眶而落,上前去不轻不重的踢了男孩一脚。
明重见女人哭了,手足无措的扑通一声也跪下来。女人哭着扑上去抱着明重,也不言语,只是眼泪一滴一滴滚落,断了线似的。
“娘,你别哭了,是我不好。”男孩愧疚的拉拉女人的衣角,“说,这是你第一次欺负他吗?”
“不,不是……”
“我告诉过你什么?”
“他是我爹爹,要孝顺他。”
女人扶着明重,轻手擦着他头上的伤口,明重疼得揪起来的面孔牵动着她的心,“你一直不服气是吗?”女人冷静起来的时候很可怕。
“是!”男孩第一次鼓起勇气反驳了母亲。“别人家的爹爹都是好的,为什么只有我爹是个傻子,我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可是娘,他真的是我爹吗?”女人似乎从未想过男孩小小的脑子里竟然能容得下那么成熟的心思。
“邻居张大娘说你怀着我的时候和他来到楼台村,他都那么老了,当你爹都足够了。说是我爹,谁都不会信的。”
“这就是你从来不叫他爹爹的理由?”
“是,而且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太辛苦了,乱世中养活我们三个人谈何容易,我不止一次见过那些男主顾对你动手动脚……可惜儿子小,没能力保护你。”
“明恩,这件事我只和你说一次,你已经够大了,作为他的儿子,你应当知道你父亲有多伟大。”
“你的父亲叫明重,他大我十五岁,对我一见钟情。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没在他喜欢我时爱上他。”
“他曾经是个商人,最厉害的那种商人。”
“沉船时,他像世间最后一个英雄,那艘船除了他再无伤亡。”
“那他……”明恩长在山城,从未见过大海然而课堂里老师的描述告诉他大海是天地间最值得敬畏的神兽,它会吞噬掉掉入腹中的一切。
“我自小长在河边,水性极好……”
小苏回忆着那天的一切,她松开了明城的手,义无反顾的跳入了海中,当她喊出明重的那一刻,她才清醒的意识到,她有多爱明重。
不是所有爱情都能如明重,刀锋般准确冷厉,他在看见小苏的第一眼时瞧上了她,不惜各种手段得到了她,从此百般呵护珍爱,以命相守,只为她送的起初并不是送给他的香包。两情相悦,时间正好,是理想中的样子,然而世间大多数的爱情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强大如明重,倨傲如明重,他从不示弱退让,他固执的相信只要自己爱她,就一定能够换来小苏的爱;即便到最后,小苏仍然不爱,他也希望她能一直留她在身边,他能一生都这么讨好她,给她最好的,他不放心把她交在任何人的手上,即便是自己的小弟。
明重在深海中窒息太久,勉力抢救过来头脑也不十分好使,小苏在救明重时身体受了寒气,生明恩时很遭了罪,那个已经傻呆呆的明重,已经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明重,就像最初他遇见她的那样,抱住了她,不说话,也不哭,只是抱着她,小苏已经放弃了,她想着若她死了,她就托人将明重送回明家。可明重抱住了她,她觉得又有了力量。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活下去,去努力也许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那些爱你的人在冥冥之中赐予你力量。你舍不得看他乱世中飘零,你就要努力活下去,你舍不得你死了他一生无依,舍了命也要生下他的孩子,即便那时他**了你。算起来我们这一生,所谓爱情,不过是找个能为之变得更好的人。爱情,对于小苏来说,不是初见明轩时的怦然心动,而是在漫长的相处中发现明重的好,她是他一生唯一的任性,是他心头好,是他命里劫。有人说,其实男人才有爱情,女人是没有的,谁对她好,她就给跟谁走了。小苏想,明轩也对她好,可她却愿意跟明重,所以,明重才是她的爱情。
那天,小苏说了很多话,她才二十六岁却絮絮叨叨回忆了仿佛一生那么长的时光,早熟的明恩跪在地上,重重的给明重磕头,叫他父亲。他说他要快快长大,保护这两个不懂得保护自己的父母。
晚上,小苏哄睡了明重,她钻进他怀里,抱着他,她依旧小小的,靠在他身上,像个宠物。
夜半明重暗暗扭动僵硬的身体,双手护住了他的女人,闻着她的发香,想着该找个什么机会告诉她,他回来了,她的明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