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电报塞进明轩的屋子,她想知道明轩的回答,若明轩想要带她走,那么即便是让她此时从船上跳下去,她也愿意在海里与他做一对游魂鸳鸯。
然而她等来的不是明轩的答复,而是明重怒气冲冲的脸。
以明重之精明和明城之忠犬,这封信从进了明轩的门的一刹那就已经重又落回了明重手中。明重由始至终都不相信自己千般讨好万般宠溺,竟然真的不敌明轩与她一见钟情那样的深情。
他愤怒的将她推到在床上,他就是要让她看看,到底谁才是她真正的男人,可小苏只是木然的瞪着那双干涸的眼睛,无悲无喜。明重抱着小苏,将头埋进她的肩膀,所有深情,不敌一瞬。
之后的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明号触礁,在距离岸边一天一夜航程的地方。那日狂风大作,阴风怒号,一如他们相见的那日。此时她不再惧怕的躲在他的怀里,即便明重此前突然起身,怒气冲冲的说要毁了她的脸看明轩那样的纨绔还会不会留恋她的美貌容颜,可当遭难突然来袭,明重几乎是本能的将她裹在床单里,一手拉住床栏杆一手抱住小苏。
“先生,先生!”阿城凭着极好的身手也不免不了撞得满身淤青。
“怎么回事?”明重大喊。
“前几日海战,下面有大残骸,咱们的船撞上了。”
“组织人员疏散,名单上的人一个都不能少。保护小弟。”明重大声吩咐明城。“先生,您快跟我走!”这是明城第一次违逆明重。
“滚出去,照顾好夫人,我去船长那里。”明城知道先生驾驶船只也是一把好手,可面对自然摧枯拉朽之力他又如何能力挽狂澜呢!
但面对明重的枪口,明城还是选择了听话,因为这种时候明重真的会开枪的。
固执如明重坚守着一个都不能少的诺言,他站在船上依旧高傲冷静,宛如王者拄剑君临,睥睨众生,他的枪只在最初响过一次,在水手和明城的配合下,所有人员有条不紊的登上救生艇。
明号在风雨中颠簸震荡就像癫痫的疯狗,要将它身上所有的虱子都甩下来,明重背着枪,站在高处指挥着人员疏散,所幸离港口较近,救生筏也够,明重站在即将沉没的明号制高点,看着下面的人对他大声喊着,叫着,“先生,先生。”
一声声摧心裂肺的嘶喊声被海风吹散,却依稀能够辨认出是谁发出,有小弟,有明城,有大副,也有相识的客人。可没有小苏,那个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女人。
突然明重想到了什么,他狂奔下已经被大海吞噬的船身,向房间内跑去。
“大哥!”明轩大声喊着,想纵身跳下海却被明城钢铁一般的双手拉住,“你会死的。”|
“大哥还在船上!”明轩怒吼。
“啪!”明城一巴掌甩出去,打蒙了跳脚的明轩,“先生自然有先生的主意,你给我老实点。”
小苏直愣愣看着一条钢铁巨舰一点点沉没在海里,恍惚间她竟然看见明重举着粉红色的香包对着她笑。
“明重,明重,明重!”小苏突然回过神一般对着已经寂静如死的大海大声呼唤,“若你能早唤他一声,先生也许就不会死。”明城虽然对小苏百般冷淡,却依然照顾的无微不至,因为这是明重最后一个命令。
明号触礁沉船,除明重之外竟然无一伤亡!
明家的大家长明月派人在天津港日夜搜索了一个月,已经青春不再的女人沉默的望着大海,不吃不喝,眼角的皱纹越发深了。沉船事件的一月后,天津突降大雨,将越发萧索的秋天打磨得更加冷峻逼人,下雨的那天晚上,明轩在雨中跪求痴望了一个月大姐千万保重身体。眼睛已经干涸的明月就着雨水流下了迟到一个月的泪水。明家两姐弟终于忍不住巨大的悲恸与思念抱头痛哭。
而小苏,那个仿佛出现在在梦里的女人,从此再未出现。
那个当初跳脚要把女儿嫁进来的老苏头在得知女儿失踪的时候不远万里,从苏州赶到北平,跟明家要女儿。然而,在明城冷着脸说当日安排众多客人上岸,他只一刻未牵着小苏的手,那个小姑娘就消失了,当时场面并非杂乱拥挤,亦有人在旁妥善看护所有人员,显然小苏是自己离去。
苏家老父一夜白头,戚戚然回了苏州。
灾难过后的明家损失惨重,虽然殷实家底仍在,但明月一蹶不振,明轩初生牛犊,明家所有的光彩仿佛都随着明重消失了。
一场飘摇的情事如海市蜃楼一般出现,而故事的最终又重新归于大海。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故事中的人和故事外的人都带着微醺的醉意,仿佛喝了天上的三生酒,梦到了前生最爱的槐花,梦到了后世树下埋着的老酒。在满眼的酒香花香中,模模糊糊的出现个人影,那个人是谁?大难当前,独当一面,那个人是谁,明知不爱也要以命相护。
大海,明号,大哥,小苏是明轩这些年能够梦到的全部。可他怎么也看不清大哥的脸,那个照片中无比清晰的人影,却始终不曾转过头来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