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一只狸猫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量,当小狸冲到路师父的面前挡下那道必死的符咒时,路师父的眼中闪过了比死亡还要绝望的悲伤,可让他真正难过的是,救了他的其实并不是小狸本身,而是小狸突然出现时,那个人眼中闪过的柔情,他一定是想到了千万年以前,那只同样奋不顾身的小东西,真是幼稚可笑又叫人欲罢不能的勇气。
“小狸!”路师父接过小狸从半空中跌落,整个人摔出了十几米,倒是小狸好好地被护在怀里,“喵~”它叫着,伸出舌头去够路师父流血的嘴角,它小脸上的棕色琥珀染上了一层浓厚的霜,它那么努力地想要喵一个,但最终垂下了小小的头颅。
“噗!”一道血雾喷出,竟然喷出眼前一片清明,只是那护身的血符屏障应声而破,师兄妹三人再次陷入到了险境当中。“师父!”小二跌跌撞撞奔来,正看见路师父抱着已经毫无声息的小狸瘫坐在那里,周围的毒舞已经顺着她的呼吸、毛孔、发丝深入她的身体。
“师父!小狸!”周小山奔过来,跪在路师父的身边,方才围攻他们的纸人已经被这毒雾吸干了最后的精气,那些纸一样的躯干都未能保留,统统破碎在扬起的风中,生生的人被人吸食得干干净净,连魂魄都没有,无碑无坟,不入轮回,甚至就像没有存在过一般。
那个小姑娘,从迷雾中穿出,还是一副恬淡笑容,此刻看来却堪比阎罗鬼叉,她冷漠的表情在看到周小山的那一瞬间分崩离析,好像冰山下迸发而出的火山岩,狂热的欣喜渗入到毒雾中鼓动着每个人的血管,叫每个人都能够感受到她的喜悦。
“月月?”周小山发现还有一个活人时的激动瞬间被月月脸上的表情击溃,她意识到,这绝不是月月,不,或者说,这才是月月最本来的样子。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过来啊,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月月笑着向周小山伸出了手。
“别去!”褚豫东用尚好的一只胳膊将刀划到身前,将众人护在自己的刀刃之下,“你滚开!”月月看到褚豫东的拉住周小山,看到了他和她不说话只是对视,她愤怒,她狂躁,她想要杀人!
月月一步步向众人走来,而他们已经退无可退。
“过来啊,过来啊,小狐,我想你想得好苦。”女孩子魅惑的声音在一声声如泣如诉的催促中变得清冷低沉,那一身嫩黄色的连衣裙在一步步逼近中风化凋谢,零落在坚定而漫长的前进中,娇小的身躯在拉伸、生长,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从月月的身体中破壳而出,一个高大的,冷峻的,尊贵的令人望而生畏的男人。
“躲在我背后。”褚豫东回头对小山说道,他不保证自己能够挡住那个人的脚步,但绝不让他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靠近她,呵,褚豫东啊褚豫东,他想过死,但没想过会死在一个女人身上,但这又有什么问题呢?褚豫东面对古神的威严冷冷笑了,我这一生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凝聚灵力,挥刀,挥出他此生最满意的一刀,但那人只是看了他一眼,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便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高大的身子滚在地上砸出咣当一声响。
“喂!”周小山这才从巨大的震惊中感觉出恐惧,第一次,她开始明白,死亡是怎么一回事。她企图爬到褚豫东的身边,但被眼前这双脚拦住了。
他一身青衣长衫儒雅潇洒,他微笑地递出了自己一只手,自然的像是接过自己从船上跳下的小娘子。
周小山本就半跪在地上,此刻仰头看男人的脸,久远的记忆从脑海中挣扎翻涌,那些潜藏了太久几乎被封死的往事野蛮地扒开头颅向这只手抓去。
“你到底是谁?”周小山撑住向他下跪的欲望问道。“我是无啊,你答应过会一直陪着我的,我们要去渊泉,看灵魂随流水从云霄堕入轮回,你说你会带我吃遍最好吃的东西,小狐,我的小狐啊,时隔千年我们终于再次相遇了。”
“小狐?我?”周小山把头摇成拨浪鼓,“不可能,我叫周小山,我在不周山上长大啊,我从小……”她机械地念着,洗脑地念着,麻木地念着,说服自己地念着。而无只是温柔地看着她,宠溺如当年。
“师父,师父,你最知道了对不对,我是一个弃婴,从小在不周山长大,你教我武功,教我明理,对不对师父……”
路师父悲悯地看着她,抬起头摸了摸她的头发,不发一言。
“她叫周小山,她在不周山长大。”褚豫东沉静的声音在毒雾中依然响亮如洪钟,“可恶的小子,”无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从昨夜开始他便故意亲近小狐,他知道他在激怒他,知道他借着这样的机会,实施自己阴暗的那见不得人的心思,真是卑鄙的人类。
就算自己没有完全恢复,也足以杀死这蝼蚁了。骄傲和对周小山近乎霸道的占有欲激怒了无,再一次的。作为上古的神,他们严重低估了无,这不仅是可怕的,而且是致命的,褚豫东想如果能够逼迫无在完全修复之前现身,那么他们便能在他的能力未完全恢复前杀了他,事实上,他们的想法没错,但,他们错误估计了自身与无的差距,即便是在最不适合的时辰,最不适合的地点,没有完成全部的祭祀与最佳的状态,此刻心情糟透的身体尚虚弱的无依然能够轻易杀死他们每一个人。
但褚豫东从来都学不会什么叫做放弃,刚才被打飞的那一刻他竟抓到了能够伤到无的方法。
褚豫东双手持刀,将力量灌注在这把碎玉之上,无数次披荆斩棘,无数次化险为夷,他早已与这把名刀融为一体,碎玉感受到了褚豫东的决绝发出来与他的主人一同发出怒吼,“啊!”一声暴喝,褚豫东如猎豹狂奔而来,无依然没有躲,脸上甚至还浮现了笑容,“雕虫小技。”
褚豫东在无面前虚晃一招,饶到背后抓着那长衫一跃,整个人跪在无肩膀之上,他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吼,全身的力气压下去,碎玉长鸣刀锋如月清辉,如冰寒冽,杀意破刃而出,若是寻常妖物只怕沾了这兵刃之气便已受重伤,但无却像游刃有余的猎人在玩弄垂死挣扎的野兽。野兽再凶猛,终究没有人的智慧。“但是你不能小看人的意志。”褚豫东反手握碎玉,用双膝紧卡无的头颅,无却迎着刀锋再次轻蔑一笑,“你们也不能小看神。”说罢,无伸出双指捏住褚豫东夹杂着暴怒的刀锋,势如破竹的绝杀戛然而止,以近乎平静的姿态将这场单方面的拼命画上了暂停符号。
“呯!”伴着一声脆响碎玉从刀尖一寸寸崩裂殆尽,一把传世名刀竟然被人一指摧毁了铸就整个兵器的魂印,褚豫东见爱刀被毁,越发带着破釜沉舟的血勇,从背后抽出两把细如柳叶的短刀,一手执刀,一手从滑向刃去,带着血迹的短刀与褚豫东融为一体,浑身血痕的男子拧了腰身,翻身倒立,双刀齐出,等无反应过来时,褚豫东的柳叶刀已经插进了无的胸前。
“你,你……”无捂着自己流出黑色浓雾的胸口踉跄后推,“你一个人类怎么可能?”褚豫东用风一样的速度在切割自己的身体后将带着血迹的刀锋划进无的身体里。
“这……”路师父眯着眼睛看最得意的弟子以近乎自我毁灭的方式发出此生最完美的一次三十八斩,这套传说中的妖刀刀法竟被他炼成了,没想到第一次见竟然以如此惨烈的方式,但也算虽死犹荣了不是吗?这一生,若能使出这样的刀法,若能有以身饲鹰的觉悟,路师父觉得,这徒弟算上大德了。
周小山不懂为什么路师父的眼神能够这样平和,甚至称得上慈祥了,她被拦在那血色光芒之后,看着那近乎屠杀的恶魔行径,一个是记忆里的那个人,一个却是一个讨厌鬼,他那么,那么讨厌,仗着功夫高便欺负人。她那个都不想失去,可这二人偏偏不死不休。
团团黑气在于血雾纠缠狂舞,如魔龙与赤龙之间的灭世一战,褚豫东周身伤口无数,血液最丰沛的动脉早已干涸,他用气功封闭了全身的穴位才不至于在失血晕厥。无身上的黑气越来越淡,竟是到最后迸射一道刺眼光芒,无以呕出灵魂的方式从口中吐出一团黑气,褚豫东借力一跃,整个人扑在地上压住那团黑气,黑气在挣扎中发出刺耳的尖叫,周小山捂住耳朵向褚豫东奔去,笼罩在他们周围的雾气渐渐消散,路师父和小二被毒雾麻痹的身体渐渐回复了直觉,从只能动一下手指,到身上伤口的刺痛,无不昭示着毒雾的真正散去。
“别靠近他!”无拉住周小山的胳膊把她护在自己怀里,“他怎么了?”
“他用自己的心头精血净化媚。”媚?那个邪恶的混沌,周小山并不在乎无的解释,自然也无从知晓无言语背后的深意,她停在那里,看着褚豫东执拗地与一团黑雾扭打在一起,像个闹脾气的死小孩。她第一次痛恨起自己武功卑微,这个时候,无法同生甚至无法同死这个残酷的现实席卷了她。无力感从心头蔓延到四肢百骸。
无全身的伤痛在周小山停驻在褚豫东身上的目光中无限地放大、加剧,仿若撕裂灵魂,无捂住了不再渗出黑气的胸口,里面扑通扑通跳动着的竟是心脏吗?
褚豫东终于不动了,他如同死了一般,方才还剧烈扭打打挺的身躯停止了持续的颤抖,那样颀长的身体躺平了也是一颗苍松,可苍松已经丧失了所有的生机,如果生命有颜色,在周小山的眼里,这棵树从绿色渐渐被洗褪成了刺眼的白色。
“修道者的血有净化的作用,”路师父抱着小狸在小二的搀扶下向褚豫东走来,一贯没正经的脸上浮现出难得轻松淡泊的神色,此时周围笼罩了整整一夜的恐怖毒雾和恶魔之身的混沌山庄变成了一片茫茫荒地,一片曾经见证了混沌山庄千年孤寂天地再次回归了平静,生命是一场庞大的轮回,那个在与无纠缠了千年同宗同源的媚终究变成了这世间的清风一缕同时也将灭世的仇怨归还给这片天地。
周小山歪歪头,看着褚豫东的身体,他躺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就像死了一样。死?周小山难看地咧开嘴自顾自说道,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死。
路师父将自己的功力输进去,眯着眼睛探寻这幅身体里的一线生机,良久,他看向周小山露出难得慈祥的笑容,“三儿,你想他活还是死呢?”
还未等她回答就等来了无近乎怨念的眼神,不过与刚才不同,那不是邪恶,不是怨毒,不是不择手段不死不休,而是不满中带着隐隐的请求,路师父太愿意看这个眼神了,他就是小人得志怎么了,他就是乐意看这个高高在上的神痛不欲生,真是痛快!
你要他活还是死。
周小山想自己竟还有这样的能耐叫一个人生,或者死?“他体内的精血全都用来渡化那只混沌了,此时身体只有一股信念撑着,而小山,你自然知道那股信念是什么。”
“我自然不想他死的。”周小山强露出笑容来,却比哭还要难看,“师父这么厉害,自然有办法救他的不是吗?”
路师父摇摇头,我能救得了人,却救不了心,小山啊,更何况还有上天。路师父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着天拜了三拜。“什么意思?”周小山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吵,她紧紧闭上双眼,但是不管用,她的心眼此刻将每个人的心里看得明明白白:小二满心错愕,惊魂未定,满脑子错乱画面,显然是灵识已经有崩塌之迹;倒是小狸尚有一息犹存,路师父悄悄将自己的功力传进小狸体内,小东西暗戳戳用舌头舔路师父露出来的胳膊,一下一下挑逗得很,没想到已经垂死,竟还有花花肠子调戏路师父,当真是跟着她周小山出来的;无一脸犹豫地看着她,心中凄风苦雨,心中山河风雨黯淡一人独坐悬崖之上,看那渊泉从上到下,再无半分神采,可面上看她仍眼角温柔,不做一丝强迫之色,这样人怎能叫人狠不下心说出拒绝的话呢;而路师父,此时心中正排演着一出大戏,太宏大了,太悲哀了,周小山捂着自己的心口,一口心血吐出来,眼前回归一片真实。该死,时灵时不灵的功夫当真叫人着急。虽然并未看懂路师父心中全部念想,但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告诉她不要听不要看不要相信,这样你才能好过一点,但显然,路师父并不准备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