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中的小湖并不大,方圆只有一丈有余。灵修转过头来一看,只见湖面中央泛起一阵涟漪,银花逐渐四散开放。一个女人的头逐渐露出水面,长发垂直拉起,紧贴脸颊。这湖水清澈透明,却看不到她在水中的身体,仿佛是从水面倒影中走出来一样。她整个身体缓缓浮起,站在水面之上,水面重新平静如镜面。
这女人身材高挑纤细,一身滚雪薄纱外衣被水浸透,尽显玲珑曲线。一张鹅卵石般的脸蛋,被湿润的头发衬托的有些狭长,脸上似乎是因为沾了水的缘故,在月光下分外洁白。
她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半点息怒,只是恭敬行万福礼,说道:“果然是主公驾到。”说话声音冷淡如冰,似是冷漠。话音落时,又给人三分温柔之回味,让人身心愉悦。
灵修拱手说道:“姑娘想必是认错人了。”他既然看出这女子,绝非寻常人类,但无论人、妖,全以礼相待即可。
那女人也不说话,只是抬起膝盖,脚上没穿鞋袜,轻轻踩在湖水之上,向灵修走来。她一双脚细腻洁白,接触水面时却不惊动水波。女子缓步走出小湖,跪在灵修面前,说道:“参加主公。”
灵修见她跪倒,本想伸手去扶她,但见她衣着轻薄如斯,与半裸无异,不敢伸手,只是稍退一步,说道:“姑娘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主公。”
女人仍面无表情,语调也不升降,说道:“凕月没有看错,只是主公的记忆尚未恢复罢了。”
灵修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于是问道:“你口中的‘主公’,是指什么人?”
凕月说道:“朱雀炎君。”
灵修之前已经猜到,于是又问道:“你叫凕月?你是朱雀炎君的什么人?”
凕月仍不起身,只是跪坐在地,回道:“凕月主公创造出来的姬妾。”
灵修见她对自己十分恭敬,继续说道:“你先起来。我问你,你是否认识一个叫‘烬雪’的人?”
凕月闻言,缓缓站起,回道:“烬雪是三姐。”
灵修一听,说道:“三姐?那你们姐妹一共有几人?”
凕月说道:“四个。墨风、琏花、烬雪和凕月。”
灵修一惊,心中想到:“琏花?不就是柳姐姐那位爱人?是了,柳姐姐曾经说过,朱雀炎君曾经用神力创造了四位姬妾,嗯……看来这位凕月,应当对朱雀炎君的事情,知道的很详细,我正好问个明白。”
于是说道:“你说的琏花,她长什么模样?”
凕月说道:“琏花是身材丰腴、性格害羞的少女模样。”
灵修点点头,说道:“我倒是见过她一次,不过她却认出我来。”他联想之前关于烬雪的幻象,也不拒绝凕月称呼他为主公。
凕月说道:“兴许是主公当时的模样,和现在不同,否则琏花一定认得出。”
灵修一想,自己见到琏花之时,确实是原本的样子。于是说道:“我身上确实有朱雀血,但据我所知,拥有朱雀血的人,至少还有其他五位。难道说,我们都是你的主公么?”
凕月摇头,说道:“不是。主公只有您一位而已,其他的朱雀血早晚都会回到主公身上,这是亘古不变之法。”
灵修脑海中突然浮现起赵栩的模样,心念一动,说道:“我听闻朱雀炎君已经神魂俱灭,不知此话是真是假?”
凕月又摇头,说道:“谬言。主公之身、魂都与天地同寿,不死不灭。”
灵修说道:“你如何能够如此肯定?”
凕月说道:“因为凕月是主公以自己的神魂所造,若主公的神魂已逝,那凕月早就化为一湾清泉了。”
灵修嗯了一声,说道:“也就是说,你认为只有我一个是朱雀炎君的转世,只不过恰好是朱雀血的携带者之一罢了?”
凕月说道:“凕月不是认为,是知道。”
灵修一时心乱如麻,想道:“她之所言,倒是和我脑中之前产生的幻象,能够互相应证。这么说来,白阳便是烬雪的转世,她和朱雀一起死在了玄武道尊的手上,灵魂就入了轮回。也难怪我对她……她对我有些动心了。”
眼见凕月的态度没有变化,继续说道:“朱雀炎君既然是神魔,早就应当解脱凡间众生的七情六欲了,为什么还要创造你们?”
凕月说道:“是为排解失去主母之痛。”
灵修讶道:“主母?朱雀炎君有妻子?”
凕月说道:“炎君本来的妻子早就天人五衰离世了,主母是炎君获得人身之后,迎娶的夫人。但主母只是凡人,陪伴主公一生之后,也老死了。天下之大,主母又是普通的人类,她的生魂投胎到了哪里,主公无法找到,及时找到也早因为孟婆汤而没了前世的记忆。主公痛苦万分,方才创造了我们四个。”
灵修叹了一口气说道:“照这么说,朱雀炎君会选择死在玄武道尊的手上,也是觉得生着无趣咯?”
凕月说道:“是的,虽然有我们四个陪伴,但主公仍是难以开怀,于是在泰南之地的火山中沉睡。多年以前,雍州之鼎破,九州封灵印受到重创。主公是绝地天通的重臣之一,因此被唤醒,但主公已经心灰意冷,在藏州枯荣活佛的点化下,决定自入轮回,以了却凡心。”
灵修说道:“既然如此,若我能收集齐其他的朱雀血,我便可以恢复朱雀炎君的真身了?”
凕月行礼说道:“正是。凕月有幸,能在此重遇主公,自然会鼎力相助。”
灵修心想:“莫惊鸿曾说朱雀即将祸世,若我便是朱雀转世,则正好可以免除此祸。不妨先信凕月之言。”于是说道:“我知道烬雪已经投胎,琏花的神魂是依靠花神之力,那你呢?你的神魂又是寄托在何处?”
凕月转身说道:“在湖中有一玉盘,乃是一件宝物,主公入轮回以后,凕月魂魄日渐消散,无处寄放,故藏在这玉盘之中。凕月侥幸不死,在此处等候主公已经几十年了。”
灵修见她听语调,明显有开心之意,表情却毫无变化,奇道:“你既然开心,为什么都不笑呢?”
凕月说道:“主公想看笑容时,自然会去看琏花,不用凕月的。”
灵修眉头一皱,说道:“这是什么道理?”
凕月说道:“主公曾经说过,‘风月四姬’各是一美,墨风姐姐是风情炽烈,琏花姐姐是天真羞涩,烬雪姐姐是冷面柔情,凕月则是恬适安静。每个人都各有各的心情,不能变化。”
灵修一摆手,说道:“这是什么歪理?!你以后爱笑就笑,爱哭就哭,不用这样。”
凕月一台头,说道:“主公此话当真么?”
灵修笑道:“当然是真的!人都有喜怒哀乐,怎么能只有一种情绪?若只有一种情绪,便不是人了,既不可恨也不可爱了!难怪朱雀有你们四个陪伴,心情都好不起来了!”
凕月听言,说道:“既然主公这么说了,凕月照做就是了。”
灵修说道:“那我现在下水去,把那玉盘拿出,你便可以跟我走了。”
凕月没有说话,灵修问道:“怎么?你不愿意离开此地?”
凕月摇头说道:“这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情,比跟随在主公身边更让凕月开心的了。凕月也不需要那玉盘了,反正有主公在此,寄在主公身上就是了。只不过……那玉盘是一个人所赠,凕月要就这么走了,他下次来时,便找不着凕月了。”
灵修一愣,问道:“是什么人?”
凕月说道:“请主公不要发怒,是一个……男人。当年凕月四处找寻寄托神魂的地方,发现在这大明宫中,有一块汉宫珠玉盘,灵气很强,于是便寄居其中。后来有一个少年发现了我,便时常来找我说话,他为了让别人看不到我,就把我丢在这湖里,只有他知道我的所在。”
灵修心念一动,说道:“此人叫什么名字。”
凕月摇头说道:“他从不说自己的名字,但我知道他是这篇宫城的主人。”
灵修心中明白,此人便应当是长安公赵师。于是说道:“你和此人有情?”
凕月慌忙跪下,说道:“主公明鉴,凕月不敢,只是我寄体在玉盘之中,实在孤独。所以偶尔与他说说话而已,请主公赎罪。”
说罢居然着急得哭了起来。
灵修一时性急,赶忙把她扶起,说道:“你不用这么紧张,我没有生气。既然此人对你十分用心,你自然不应当不告而别,不如我先去把玉盘取出,带你去辞别他就了。”
凕月双手搂住灵修的腰,往他怀里一靠,说道:“凕月心中只有主公一人,现在有主公在旁,凕月的灵力会逐渐恢复,以后不会像现在这般无用的。”
灵修被她一抱,心脏一阵狂跳,忙把她轻轻推开,说道:“我还得回紫宸殿去,你是随我回去?还是留在此地?”
凕月一挥手,水面波浪翻滚,一块玉盘飘起,飞到她手中。那玉盘她两只手,正好捧住,当下抱在怀里,说道:“凕月今后一日也不要离开主公,就在此盘留在外面,那人在来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灵修点头从称是,就在此时,他怀里的道心残灯突然闪耀金色光芒,那玉盘似乎与道心残灯发出呼应,也闪耀白色光芒。
灵修一愣,突然想起莫惊鸿之话,于是说道:“看来这玉盘,我得私藏了,你介意么?”
凕月说道:“主公想怎样做都好。”
灵修从她手中拿过玉盘,翻过来一看,只见盘底写着几个小字:“北辰拱玉盘”。喃喃自语说道:“道心残灯、北辰拱玉盘?这都有什么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