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家在市郊。有点距离,早上出发,临近下午一点才到。之所以这么晚,倒不全是因为路远,而是因为堵车。
到了姨妈家,发现门前聚拢了一帮看戏的闲客。
我和妹妹一下车,便被他们的目光给围巢了。
妹妹懒得理会这帮人,面无表情的劈开他们,直接走了进去。
我对这些看客也没什么好感,这些人里倒也有些熟面孔,无非是街坊邻居之类。
“咦,是秋娥家的女儿和小子。”
“对啊,转眼都这么大了。好几年没回来了吧,”
“是啊,自从秋娥改嫁给了副市长,他家可是真大发了。看看这小闺女的穿戴,没个一两千杀不住。”
“是啊,这男孩子小时候长得面黄肌瘦,像是小猴儿似的,现在竟然也是个俊秀的大后生了。”
“就是就是,小时候我还抱过这小子呢,好像叫陈小雨吧。跟他表哥感情可好着呐。”
“这小子也是个野的,他那爹是个狠心的。那年要不是我给了他一点剩饭,怕是早饿死了。现在这么神气了,却半点也没念着我老刘的好。也是白眼狼一个。”
“可不能这么说。春娥家的张军还是有良心的,上回你病倒是不还是人家背去医院的吗。”
“是他背的又怎么样,我没钱住院,向他先借点,他居然死活不给。差点没害死我,我看呐,这次他就是遭了报应了,被人割了头去。”
“老刘,你这嘴巴能不能积点德。张军多好的孩子,本来还想介绍我家马妮给他当息妇呢。这孩子怎么就遭了这份罪。”
“哟哟哟,马家他婶,你可就拉倒吧。你家小妮那是得了精神病,结婚是犯法的。”
“刘家的,你这是放屁。我家小妮只是小时候被撞了头,有点迷糊罢了。什么精神病,你敢造谣我撕烂了你的逼。”
“哈哈哈,马婶啊,这可轮不到你了,说不定她的逼早就被十里八乡的爷们人****了。”
“喂,陈小雨是吧,你是来奔丧的吧。知道你表哥得罪什么人了不?这下手太狠了。我听说是他泡了城南铁斧帮老大的马子,这才……”
“胡说八道。张军明明是犯了煞,冲撞了割头小鬼,所以被割了头。”
“……”
这些都是看好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往往谣言就是从这些人的嘴里传出来。我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了些许的好奇、同情、疑惑,还有无法掩饰的兴灾乐祸。仿佛我姨妈一家的悲伤,还比不过他们嘴上的那点乐子。
我冷冷地扫了他们几眼,运用上了捉鬼时的气势镇压,让他们瞬间噤若寒蝉。我可不希望我的表哥尸骨未寒,就变成了他们茶余饭后取乐的段子。
这些人感受到我目光中的威胁之意,都露出了害怕的神色,终于有一个人想起来,我是干什么的了。一时间,都害怕得散开了好几步。
我收回目光,表情冷峻地走进了姨妈家。
因为是市郊,姨妈家的房子还是农村的样式,独栋,有个小院。
现在院里乱七八糟地摆着借来的桌椅,门框上胡乱贴着绿联,看字迹应该是刚写没多久,不少墨字都泅开来了,糊成一片。
往里便是正厅,眼下摆着一口棺材,还没有合盖。
表哥张军的身子便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材里。
我走进来的时候,姨妈和姨父都看着我,哭得更伤心了。
小时候我算是没爹没娘,跟着姨妈姨父住过一段时间,他们可怜我这无依靠的孩子,确实把我当成亲生的养。
我上前抱着姨妈,拍着她的背,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淡淡地说了一句:“有我呢。”
姨妈显然之前已经哭过了,眼睛红肿的厉害,神情有些恍惚,除了看我时有焦点之外,其他时候都是目光涣散。
我叹了一口气,这是伤心过度,导致精气神涣散,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我拍她的背后,扣住了两个穴道,慢慢渡了一口气过去。
我们望气宗,讲的便是对气的掌控。这里的气,不是指小说里的什么灵气、仙气,而是支撑人体生存的人气,即是通常所说的精气神和心魂魄。
稳固了姨妈的精气神后,她意识清醒了一些,便看着我说道:“小宇来了,饿了吧,姨给你作饭去。”
我拉住姨妈的手,笑着点头:“对,我饿了,想吃姨妈做的面条了。”
姨父和其他人都疑惑的看着我,心里肯定要想,这时候不是应该说,“我不饿”,然后劝姨妈节哀顺便吗?
我却深深的知道,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节哀这种事情。
哀伤,节制不了的。越节制,反而反作的越厉害。
对待哀伤,要么彻底发泄出来,要么便用更浓的情感把他洗刷过去。
相对于哀伤,亲情便是治愈良药。
所以,我饿了。
“我看看表哥。”我对姨父说道。
姨父今年不到五十,上回见到还精神焕发,现在却是头发半白,整个人像是扯直了的皮筋,绷得太紧。他拍了拍我的肩,然后返身去厨房看姨妈去了。
其他们也渐渐散了,灵堂里只余下我跟妹妹。
妹妹没有哭,只是我知道她也很悲伤。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躺在棺材里的无头尸身,默然不语。
“看出什么来了?”我问她。
妹妹这时候才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
我发现妹妹的眼睛里出现了少有的慌乱,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的妹妹向来都坚毅冷峻,几乎没有什么事情难让她动容。
“怎么了?”我抱着她的双肩。
妹妹像是要哭了,哽咽道:“表哥死得很惨,头被砍了,连腔里的血也被放干净了。”
我看了看棺材里的尸身,衣物遮档之外的皮肤,早就青得发黑。
双腿僵直,却又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弧度,显然是在走路时,忽然回头的时候被人杀了。空缺的头部那里放置着一颗木头雕成的脑袋,上面贴着表哥的照片。
我看着这具尸身,默默用起了望气的法门。
宇内五气,天地神人鬼,皆有色可观。
老爷子走得早,五年之内,只教会我望人鬼二气。而其中人气,我只学了一半,只有鬼气可算是出了师。
法眼一开,五气无所遁形。
这一看,却吓了我一跳,神情免更加凝重起来。
这究竟是什么人,对表哥有如此深仇大恨,不但用如此凶残的手法杀了他,竟然还放****的血,往里面填充了煞气。
煞气,属于鬼气的一种,凡人冤死不入往生,便会生煞气。
当然,阴地置久,也会沉阴化煞。
表哥的躯体之所以成青色,不仅仅是因为被放干了血,还有就是被置入了煞气种子。
“表哥的尸身是什么时候送来的?”我问道。
妹妹一愣,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说道:“早上九点。”
“九个小时?看来煞种根深了。”我眉头紧皱,有些担心了。
“什么意思?”妹妹问道。
我说道:“表哥的身体里被人种了煞气,现在已经生根了,怕是到了晚上就要起煞了。”
“你说真的?”妹妹显然也很意外。
我点了点头,说道:“还是血亲煞。起煞后,会将直系血亲都杀死。”
妹妹脸色惨白,吓蒙了。
“有办法吗?”
办法当然有,只是我无法说出口。
妹妹也是学了望气法门的,自然懂,之前只是方寸乱了。
看到我沉默了,妹妹便道:“你不用说了,那个不行。”
我知道不行,所以没说。
“既然有人如此处心积虑要对付姨妈一家,那他晚上肯定会来。”妹妹眼睛里冒着火,神情却宁静得可怕。
我也想抓住下煞的人,定要找出他来。
“你在这看着,我去给姨妈他们做些防护措施。”我冲妹妹说道。
我刚走到厨房,便听到灵堂传来妹妹的尖叫声。
我暗道不妙,连忙冲了回去。
刚赶到灵堂,便看到表哥的尸身顶着一个木制的脑袋从棺材里坐了起来,僵直的双手掐着妹妹的脖子,那木制脑袋上巾着的照片对着我。
照片里表哥的眼睛,看着我。竟然露出了疯狂的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