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历918年初，年初一个案子震惊全国。
话说自共和草创，参加过这一盛典的老将军们地位就颇高，相当于开国，所以一般是不屑威将军这样的名号的，用的是武将军。武将军中，脸皮厚点的，认为自己资历老、势力大、兵力足的，还会加一个上字，叫武上将军——这是仿照当年六大开府衙门的规制。
倪思踪封号是“安武上将军”，所以军队叫安武军。这是属于脸皮厚的，因为虽然倪思踪也算开国将军，但是一直偏安于潞安一隅，917年瓜分了章绍轩大概20个营，才凑起45个营编制，每个营不足五百人，端是一个小编制。安武军共分为8路，每路军队5个营，另外还有直属卫队、炮队、马队等5个营，两万两千人的队伍，每月开支近40万银元——这事在于倪思踪吞并章绍轩之初，花了大价钱收买章绍轩手下军官，官兵比例达到惊人的1：4。可惜马龙鱼放了倪思踪鸽子，开始答应的彭海地区没给不说，为了维持金陵江三督的一致性，打算留给倪思踪象郡都督也最终没给。
金陵江三督开始是南郡都督马龙鱼、象郡都督李俊山、九江都督王壮威，冯国璋去京师任职之后，南郡都督由李俊山接任，象郡都督给了陈秀成。倪思踪没捞着，可惜7月的时候，已经按照100个营搭了架子——在没有李马关这种夜草提供者，光凭潞安大半个郡，显然是养不起这许多兵的。南郡第一师那边每人每月才六块钱饷银，这边八块给的高了。当然倪思踪不会考虑人家六块是实发，这边八块包含伙食费、服装费、办公费，实际到手的不到三块。
为了省钱，倪思踪做了非常大的努力，比如把潞安陆军小学裁撤了，主要有两个因素，第一个这玩意培训初级军官，初级军官需要的饷银更多，暂时接纳不了这么多军官的情况下，外郡就业又困难，仅有的毕业生都大部分被黄青铜贩卖到全国了，所以留着这光吃不进的学校没有用。第二个因素是，当年袁绍在办潞安陆军小学堂的时候，号下老大一块地，这块地被教育界人士看上了。陆军学校裁撤了之后，办了桑蚕女校。原来桑蚕女校在城内的校园呢？盖了倪嗣冲的行署，省了一大笔地皮钱。
桑蚕女校移到城外，这事本来没什么，农业学校，确实需要地皮。可惜遇上不良少年李马关。李马关拿着攻占盈江的计划左右翻看，最终还是决定去盈江现场考察。这一考察就发现问题了。由于倪思踪经费给的少，陆军小学堂的校舍年久失修，围墙都破了好几处。若这里还是陆军小学堂，则安全性没啥问题，大不了学生翻出去喝酒的多一些，但是要是女校，这事就要反过来看了。女校的校长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一接手女校，就从紧巴巴的资金之中，抽出钱来准备修围墙。可惜泥瓦工都忙着修建行署去了，不是工钱的问题，是不敢不去的问题。眼见着神历918年入下之前是没戏了。托关系麻烦了巡警厅，巡警厅派出一个巡长，四个警察常年驻守——一共五个人，需要防范8处围墙窟窿，这太需要技术了。所以，论震慑宵小的作用起了，论治安，只存在于纸面上。
安武军里有那么几个陆军小学堂毕业的，当时一时冲动，没跟着人贩子黄青铜去外郡，高喊效忠倪思踪，送了一笔银钱之后，就安排进了盈江驻军。结果好日子没过三个月，降饷银不说，还欠饷——钱都盖在行署里边了。英雄气短，出操也不出了，一票人凑一起喝闷酒。然后有人就提议，回学校祭奠一下吧，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振臂一呼，几届毕业生，几十人就出了营门——都是军官，值星的小兵不敢管，值星的军官也跟着走了。几十人就把警察打了，冲进学校。酒壮怂人胆，连校长在内，几十人遭殃——当然，按照女校的说法，是调戏。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两洋体系虽然烂，基本军纪约束还是存在的，还未到军纪糜烂的时代。然而好事不能光让当军官的享受。几个回到营中吹牛皮过了头。当夜就有收编的章绍轩的老兵油子翻墙进去了——章绍轩的兵军纪十分差劲。第二天这波人出来，女校后脚上吊十余个。学校这边丧事还没办完，更大规模的安武军突袭学校——倪思踪号称治军甚为严厉，出了这事，肯定要给出说法，准备在灵前执行军法的。
这事到了《远东都市报》驻地记者笔下，就不是这样了。每一次好人的悲剧，都是公知的盛宴。曝光的结论是倪思踪纵兵三次侵犯女校，参与者高达千人。百口莫辩，此文一出，无论怎么申辩，怎么调查——都没有鸟用。记者就是正义，舆论就是法官。
倪思踪一边想办法，亲自去了代郡，准备平息舆论，然后那边要求封闭军营以待后续处理。小道消息就传开了，这事弄不好要集体枪毙。想不死，只能杀人放火受招安，干脆，哗变吧。开始是涉事的一营哗变，然后跟着是二营，四营和八营，边上的五营看这么多营哗变，直接溃散了——抢了盈江。一时间散兵游勇遍地走。驻盈江的一路军的司令是倪思踪的侄子，一看形势急转直下变成这样，一口气没上来，中风了。
可怜倪思踪，一路军因为自己侄子控制，兵员最全，装备最好，扩充最优先，底盘最大。结果士兵哗变三日，能平叛的军队还远在潞安那一头。猛虎出于匣，首次抢劫毫无后果之后，开始了有组织抢掠。这一纵兵抢劫，麻烦就更大。盈江是金陵江上有名的大港口，乱兵就抢了一艘沫利煎商船“水晶鞋号”——问题这艘船因为浪沉舰队事件，已经被抵押给歩锐颠变现了。消息传到代郡，驻代郡总领事直接就崩溃了，金陵江是歩锐颠的势力范围，在金陵江敢抢歩锐颠船——吃饱了撑的吧。可惜手头兵力不足，远东地区的精兵早就调回本岛用于在西陆战场厮杀，手头就江上炮艇一艘，银地安大胡子仆从军三百余人。
瞌睡就有人送枕头，金陵江中下游巡阅使艾杰清求见。艾杰清到了长滩歩锐颠领事馆，歩锐颠领事已经怒了。看见艾杰清，总算想起他还有一个名头，巡阅使——联合清剿吧。歩锐颠金陵江舰队紫石英号，并金陵江中下游巡阅武装警察机动部队小炮艇4条，以及一艘商船用于运载登陆步兵，就地组织编队，往盈江杀来。
歩锐颠领事的说法是保护侨民和商人。艾杰清的口号是立即恢复金陵江航运秩序，并携代郡海事法院命令，缉拿侵入女校叛军——代郡海事法院号称管辖范围是东陆所有水域及周边10里，均可申诉，这是歩锐颠某管辖全球的法院授权的。
时运不济，一文钱难死英雄汉，本来倪思踪是有机会平叛的，因为到联合执法船队起航，距离《远东都市报》报道已经过了10天，时间给倪思踪的留的不能不算多，问题是倪思踪全面欠饷，饷银都挪用了。而手下的张汉英、白宝山、马联甲等没见钱，调不动部队。开拔费一直是汪杰系军队的传统，两洋系统军队就没这个毛病。
白宝山忽然上报，接陆军部部电令，该部移防，即日起整编，军饷由南郡筹措，李俊山的人已经开到营门外，无法拒绝。然后潞北镇守使殷恭先上报，彭城的南郡独立第一师异动，约10营兵力全线压来，后续约有20营跟随，派兵询问，平威将军接郡陆军厅令，组织防御马匪演习。
至此，倪思踪45个营的兵力，5个营因女校事件哗变，3个营受冲击逃散；6个营被李俊山吞并，9个营被彭城牵制——不是佟平仁没能力吞并，而是要留着当浮标；6个营守卫珠城，6个营分散各地，10个营章绍轩余部尚未完成整编，根本无法指挥，所有机动兵力已被消耗一空，无法救援盈江了。
紫石英号舰队顺利到达盈江外围江面，准备掩护机动武装警察登陆，然而盈江哗变部队一部，抢占炮营武器，轰击紫石英号。多年之后，此事被定性为反抗帝国主义舰队的第一次自发行动，下令开炮者扶摇直上，自是不提。
紫石英号中炮之后，立即组织炮击盈江，艾杰清吓坏了，赶紧苦劝紫石英号舰长。并许诺一万镑的好处之后，炮击转向哗变士兵。加上小炮艇的掩护，3000武装警察机动部队迅速登岸，清扫溃兵。
代郡的李马关，湘江的石达开，看到《东方都市报》号外，武装警察已经全面恢复地方秩序，涉案人员大部到案的报道之后，不得不感慨。这种计划都能成功，如有天助啊！
武装警察占领了盈江，就没打算走，就地设立了检查站，开始收费——官方说法是为了抓捕涉嫌女校事件的嫌犯。同时对盈江地区的旅馆、青楼、茶馆、澡堂子等三天一检查，五天一扫荡。一个月时间，全城扫荡八次，全城风气，为之一清。
孙权再次在羊城发来贺电，贺占领盈江，希望再接再厉，北上扫荡。艾杰清依照之前的通电，在各项服从之外，加了一条服从民众意愿。顺便反问孙权“我等重温旧联盟章程，发现需缴费一元方可成为联盟成员，若孙先生无法提供当时缴费收据，还是不要和我等联盟未亡人以同派相称为好。”在质疑孙权四会联盟成员资格的基础之上，顺道附加了沉重一击，“吾尝听闻，去年11月，吴礼炀炮轰冬宫，随后不过七天，孙先生学的有模有样，炮轰羊城城外观音山司令部。请问是否与吴礼炀有勾结否？或曰，观音山司令部诸位同道，原追随孙先生颇为迫切，我扪心自问，他日孙先生炮轰我，我如何能逃脱？余悸未消除，不敢与孙权先生同志相称。”
独立管理盈江之后，艾杰清面临的最大困难，还是没人。之前章绍轩把巡阅使的招牌糟蹋的太厉害，导致正经人家的孩子都不愿意过来。武装警察的草台班子，实在不如两洋和南海有吸引力。别说靴城系和士官系，就速成系都没几个人愿意来。兵不缺，钱不缺，武器不缺，但部队扩充难度很大。以前还可以和佟平仁商量，或者叫上李马关一起商量，独立领军占领盈江之后，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只剩下在司令部揪头发，头发愈发稀少了。
一日，马弁报告，外面有位石先生来访。迎进来一看，果然是石达开。这时候佟平仁在彭城，李马关在代郡。俩人独立会见，这是第一次。艾杰清不由得回想起当时他指着江水说“天下英雄唯汝与我尔……”
招待石达开吃饭过程中，艾杰清就把缺人问题跟石达开讲了——按照艾杰清清教徒般的遵守纪律的传统，这么着急，肯定是晕了头。石达开想了半天，靴城那边不用指望了，能来几个艾杰清的学弟就不错了，马龙鱼正在编组参战军，准备在西陆战争上掺和一脚，下层军官缺口能把靴城军校在校学生都清空。东岛陆军士官学校更没啥指望，那都一回来就是两洋的红人，紫竹港下了船，立即就会被接走。两大体系指望不上，若是自己培养上来不及的话，除了找一些剑南讲武堂什么的凑合，剩下的无非两条路，指望国外，或者指望人贩子。当然，西陆鏖战正酣，各大国明显缺乏军官，愿意到东陆来混日子的，基本上都是开始就被灭国的鱼腩。
“别人有不如自己有啊。我觉得还是走相结合的路子。如果被迫选择外国人的话，其实这一年雪国那边闹腾的厉害，吴礼炀主导对旧军官划分民族，大杀特杀，北边应该能招来一部分。”
“老弟年轻才俊，有无想到来军界发展？”
“我？暂时还未考虑，首先我这还没毕业呢。第二，我一个学师范的，来军界发展，明显学非所用啊！”
艾杰清推开窗，指着窗外金陵江江面“看这金陵江！浩浩荡荡！自古以来，军界出将材多，出帅才难。若不是你在彭城一言，哪有今日我二人在这里品尝鱼鲜？不若考虑一下，投身军界，大有可为啊！”
石达开一笑：“说起来咱们那份东西，李马关给我电报说，因为攻占盈江成功，让我来领取咨询劳务费尾款。杰清兄不能耍赖！其实，我投身军界基本无可能，我志不在如此。不过像这种制定战略的东西，还是大可以找我。怎么说来着？高手在民间嘛！”
“若是往政治上发展，可以考虑我侄子的三青会，宣传鼓动，我看你也颇有天赋。”
“其实三青会那套我也看了。哪里是佟平仁的手笔，分明是李马关生拉硬套攒的东西。本身孙权提出三人主义的时候，就是为口号而口号，生拉硬套的拼凑作品，这两年再经过李马关往里掺东西，弄到现在理论上漏洞百出，连自圆其说都不能。恐怕糊弄不了我啊。要不这样，若是李马关肯出钱，我就给弄份总纲出来。组织怎么搞李马关有一套，理论上就是……他原话怎么说来着？渣……”
都提到钱了，石达开还没有动心，艾杰清就知道，恐怕没戏能拉拢石达开了。
“咱们不是外人，为兄这恰好准备提点口号，老是自称四会同盟未亡人，理论建术等于空白，恐怕前途艰难啊。你看这盈江，至今街上一条标语还没有呢。”
石达开又点上一支烟。良久之后，缓慢的说：“这就难了，要能吸引新人，又不得罪旧人。既不能像洋人，又不能像古人，既要能达到，又要短期内达不到。既要简单好记，又要含义深远。你能不能等等？或者说，等我进一步思考一下，了解更多的材料……”
“那你忙么？”
“一两周的时间还有……先弄正事。”
一周过去，石达开直接瘦了一圈，扔了一本笔记给艾杰清。“自己看，看不明白，或者觉得不合适的，我们再探讨。”艾杰清打开一看，“我的天！”
“自由国家发展”
大体上，按照社会资本主义理论改的。掺和进了你崇尚的“知行合一”，以后你就用这个打击孙权的“知易行难”。简要说，分政治、经济、文化、法律、生活五个方面。政治上，就记住俩字，给票，啥时候能实现，这个不着急，但是要记住，无论女人、和尚、道士，除了小孩之外，全有选票；经济上，举国扶持大企业，参与国际竞争，大企业以纳税和员工福利回报；文化上，支持新文化——至于啥是新文化，自己定；法律上，参照沫利煎的思路走；生活上，提倡新生活，啥是新生活，自己定。下面是各种详细解释，以及三个口号，五方面政策之间的关系。你现在需要做的事情不复杂，对着金陵江，把这些写到日记了。日记，一定要像日子，别按照通电写，该骂人骂人，但是日记里别杀人，若当天杀人了，一定要记录惋惜啊什么的。是不是能评价为千古完人，就看你的日记本了。
……
短期来看，自我国去年814宣战以来，尚未有实际派兵举动。参战军编制早已完成，迟迟不见动作，可以判断目的或许不在西陆主战场。至今年，西陆战事已愈发明朗，蜇蛮战败不可避免，可徐徐观之。若参战军不参战，则无非内外两个方向。对内，你倒霉的可能性大，对外，东岛为盟国显然不可能。养兵花费甚巨，不用太亏。近日盟国歩锐颠鼓噪干涉雪国内战，所以可促成之，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
罕见的，石达开水了一段。
小册子最后一页，四个大字，一段小字。大字写的是背熟即焚，小字写的是：信，得自由；国恒在；发展是硬道理。祝你在大资本家代言人路上一路走好。
艾杰清看完之后，良久。
“你不信吗？”
“此路要可行，李三鲈早就救国了；此路要不可行，李沈二人如此精明，也不会在这条路上走到黑。所以，当年或许不可行，现在未必不可行。对我或许不可行，对你未必不可行。就如这金陵江，浩浩汤汤，滚滚而去。可行与否，谁知道呢？”
水上武装警察开道，把石达开送了代郡。
这是石达开第一次来代郡，好在有李马关迎接。李马关真心没客气，在长滩中汇酒店给安排住处，费用大包大揽。
俩人吃着西餐，开始聊天，包括石达开给艾杰清编的纲领。李马关连听都不听，直接举大拇指，“石公出手，必是精品！”
三天之后，石达开离开代郡赴京师，到达后给李马关写了两封信。这两份信，在之后很久，被结集出版，并由作者单独取名。
第一封信说了石达开的感慨，在倪思踪的治理下，女校被袭击，然而违法者还敢公然哗变，在艾杰清杀到盈江之后，违法者被追捕，抓还是不抓，都在同一个城市，时间不过一个月，然而结果不同。根本区别在哪里？区别在于枪杆子在谁手里。
第二封信，实际上是对第一封信的补充，在京师遇到了各路靠不住的人，远不如和李马关等交往来的愉快，于是感慨，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实在是活动的首要问题。
李马关回复了两封信，艾杰清也回复了两封信，佟平仁也回复了两封信，因为李马关把石达开的信转给了******和佟平仁。
第一封信，李马关的回复是，马上可以夺天下，马上不能治天下，特殊时刻只能文官控制武官，而不是军人干预政治，至于特殊时刻，举例一二三。艾杰清的回复是，军人应该对外，对内应为警察，虽然都是枪杆子，却有区别，内战不能当外战打，外战不能当内战打。佟平仁的回复是，枪杆子比笔杆子效率更高，但是也更危险，耗费也更大。
第二封信，李马关的回复是，比如他李马关，从洪敬武体系论，是他的朋友，从漕帮体系论，是他的敌人，敌人可能是朋友，朋友可能是敌人，这要看具体情况。艾杰清的回复是，昔日导师，今日违宪先锋，明日如何？昨日煮酒论英雄，今日火烧连营，明日华容道，谁是朋友，谁是敌人？佟平仁的回信是，两方邀请我帅调停，我帅复辟成功，敌人朋友可能也是自己的朋友，这事最可怕。
六封回信，十分罕见的出现在了石达开的文集里，而且被反复批判。
批判文章题目是《对实用主义和政策软弱的再批判》，当然，这是之后很久才补的东西了，批判文章之初是这样写的：
李马关是位好同志，但是……，不过后来……，所以，即便考虑到李马关犯了这样那样的错误，综合来看李马关还是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