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晃悠悠,飘飘荡荡……
韩病秧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哪里了。他似乎整个人都没了重量,慢慢飞了起来,周遭无风无雨,没有光亮,也没有黑暗,整个世界都朦朦胧胧。
他分明能“看”到很多东西——人、事、物——想看到的都能看到。却感觉自己分外疲惫,眼皮越来越重,随时都可能睡过去……
他有点撑不住了。
韩病秧的身体慢慢歪斜,双手开始无力下垂,呼吸变得似有似无,死亡悄然临近……
就在他要倒下的时候,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天黑得厉害,伸手不见五指,可若站在韩病秧身边就会发现,他的眉心忽然出现了一点淡淡的亮光!
很淡很淡,很小很小的亮光,如果不认真看,就算站在旁边都可能会忽略的亮光,很不清晰,却真真实实存在,暗淡而柔软。
心思纷乱而对外界一无所知的韩病秧,突然感觉自己的脑海里像是被放进了一颗夜明珠,整个世界明亮了起来,原本内心的阴郁也一扫而空,意识回归,他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两个字瞬间出现在他心头——魔劫!
当今天下,修士共分三类,分修人体三丹田。
主修腹部下丹田的为精修,又称体修。精修锤炼自身肉体,搬运精血之气,藏纳于丹田,从而壮大气血,强化肉身,修炼有成者身若金铁,不畏刀枪,寒暑不侵,钢筋铁骨,力能摧山破石,势不可挡。
主修胸口中丹田的为气修,又称内修。气修吸纳天地元气为己用,秉承自然之道,以气养身,用自然之力内壮,有成者能气机离体,自保、伤人,甚至御气高飞,十分强大。
主修眉心处上丹田的为神修,又称魂修。魂修虽然位在三大修之列,但十分诡秘。虽然数千年来一直有人修习,却依然难以尽知其中奥妙。神修养心育神,有成者所得奥妙千奇百怪,有人因此耳目聪明,常人远逊;有人能懂兽语禽言,沟通异类;有人能惑人心神,杀人无形;虽然数千年来代代累积,无数人修习,却依然难以尽知其中奥妙。
神修诡秘,也伴随着巨大风险,那就是魔劫。
魔劫又称心劫,因心而生,由相而成,因人而异,是所有神修最最畏惧、又必须面对的劫难。他无形无质,却无所不在,修为精进到一定程度就必须面对。
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来,因为它任何时刻都可能来,而且一旦降临就势如潮水,专循人心灵破绽而进,任你修为通天,一旦被魔劫侵入心神,必死无疑。
此时的韩病秧就又惊又怕。他自幼体弱,经脉枯竭,炼体练气都注定无法有成,才会在八岁那年不顾叔叔的劝阻,开始修神,企图摆脱自己的病躯,补足先天。
修神整整七年,寒暑不断,日夜不停,他却根本没有感到自己有任何异于常人的变化,若不是他身体不好,不修炼也无事可做,他早就放弃了。
他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何会突然引来了魔劫,更想不通的是,依据书上所说,自己之前的样子应该是魔劫入体,侵入心神,应该是必死无疑了,为何却突然醒了过来?
“想再多也无用了,还是先保住性命吧。”韩病秧心里长舒一口气,想到。
魔劫凶猛,就在于无知无觉,无形中致人死命,此刻韩病秧从魔劫中苏醒,其实就算是渡过了最危险的时刻。只见他挣扎着盘膝坐定,双手自然地放在膝盖上,慢慢运起了法诀,整个人缓缓归于平和,黑暗中,他如同死人般惨白的脸色,慢慢恢复了初始时病态的蜡黄。
足足小半个时辰,韩病秧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倚着石头慢慢站了起来。
他伸了伸有点麻木的手脚,有点颓废地想到:“唉,虽然有惊无险渡过了魔劫,修为进步了,但是身体还是一点没好,叔叔说的果然是对的,我的身体是先天有缺,不是后天手段能够弥补的。”
人无论选择是依靠三丹田中哪一个修炼,修炼有CD会让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强壮,只是体修效果最明显,气修其次,神修最次。
如果一般人渡过一次魔劫,修为大进,必定肉身更加强壮,虽然比不上体修,也该远超常人,可韩病秧却并没有感到自己身体有任何变化,依旧病态无力。
“算了,再想多也无用,看看肥胆和铁砣抓鱼抓得怎么样了,天这么晚,也该回去了。”韩病秧没有稍稍放心心头的颓废,满脸失望地往河边走去。
此时的肥胆、铁砣还在水里奋斗,岸边的一个小水坑里,微微闪着银光,韩病秧凑近细看,里面只有两条银巴儿,看样子二人一通忙碌,却收效甚微。
天色很黑,如果往常韩病秧绝对什么都看不到,今天惊险渡过魔劫,他的修为上涨,竟然在夜色里勉强看到了肥胆、铁砣的身形。二人身体完全浸在水里,只露出头在水面,凝神盯着水里,大气都不敢出,看准了水里银光的位置,才小心钻进水里,猛力向着银光扑过去,双手快速合拢,以期有所斩获。
二人水性不错,又费劲心思,奈何在水里银巴儿实在太灵活,韩病秧在岸上看他们扑腾了七八次,每次都被银巴儿毫厘之差逃出了手心,无功而返。
肥胆性子躁,多次毫无斩获让他十分生气,一边用力拍打水面,一面发起狠来:“你们这些臭鱼!死鱼!给我等着!让肥爷逮着了清蒸、红烧、水煮都要你尝个遍!到时候你就知道肥爷的肚量了!”
铁砣寡言少语,对肥胆的气愤视若无睹,只是默默游到浅水处休息了一会儿,就继续去寻机捉鱼了。
韩病秧看着气呼呼的肥胆,无奈一笑,这胖子其他都还好,就是性子太躁沉不下心,捉个鱼都能被气的哇哇大叫,不知道以后再碰到大点的事会不会被气死。
正在气头上的肥胆骂骂咧咧地上了岸,顺带甩了一边看戏的韩病秧一身水,韩病秧知道点着了的胖子没理讲,便只专心看铁砣继续在水里扑腾。
铁砣相比肥胆更有耐心,也更细心。肥胆看到了鱼都是毫不犹豫,直接下手,单纯凭快,却不知水里人远远不如鱼灵活,每每看似差点成功,实际却是天差地远。
铁砣看到鱼后却是不疾不徐,缓缓把手插进水里,动作轻微地朝着鱼合围过去,待到距离拉近,看鱼开始警觉的时候才突然出手,打一个措不及防。所以他虽然和肥胆一样总是差点抓着,但实际却靠谱很多。
夜慢慢有点深了,站在水边的韩病秧感觉风更大了,瑟缩着把衣服又拢紧了些;一旁的肥胆终于发泄完了,穿着衣服也不再下水,闷闷地在岸上看着铁砣在水里扑腾,看样子他是放弃了。
韩病秧看看天色,有心想劝铁砣算了,铁砣却根本不理会,只是自顾自盯着水面,像是在等着抓不死不休的仇人般。
“这闷葫芦又犯犟脾气了……”韩病秧扶着额头,对一边的肥胆小声道。
铁砣平素沉默寡言,自己想法也不多,但一旦认定了什么事就非做成不可,九头牛也拉不回,平时在一起韩病秧和肥胆做什么他都无所谓,可一旦犯起倔来谁的话都不管用。
荒野的晚上又黑又静谧,没有虫鸣鸟叫,没有鸡鸣狗叫,只有冷风呼呼刮,水声哗哗响。
韩病秧已经记不清铁砣在水里扑腾多少次了,他好像不知道疲倦一样,每次抓鱼失败后,用手肘擦掉眼睛附近的水,在开始寻觅下一条鱼。
没心没肺的肥胆仰头倒在岸边荒草地上没有声息,只留下帮不上忙的韩病秧在一边既心疼又担心。
水里的铁砣又发现了一条银巴儿,他再次悄悄贴近了,慢慢放缓了呼吸,小心翼翼地把手插进了水里,极慢地向闪着微微银光的鱼靠近。
岸边观看的韩病秧也有点被铁砣凝重的动作感染了,不知不觉中屏住了呼吸,为铁砣绷紧了弦,提起了心。
铁砣的手离银巴儿只有一指远的距离了,再近肯定会惊动鱼。
韩病秧紧紧盯着目前毫无警觉,飘在水里的银巴儿,生怕它发现不对溜走,又白费倔强到令人心疼的玩伴的心血。
铁砣表情凝重,喉咙里传出一声闷哼,手终于动了!两只宽厚的巴掌奋力向着银巴儿抓去!
韩病秧在岸上,心里默念着“鱼儿别动,鱼儿别动”,看铁砣突然动手,心一时提到了嗓子眼!
眼看着铁砣就要成功了,韩病秧甚至看到了铁砣的手已经碰到了鱼身,但水里始终是鱼的天下,银巴儿鱼尾一摆,便滑溜地脱出了铁砣的重围。
岸上的韩病秧“哎哟”一声叫了出来,被逃出的鱼儿牵动着的心神不自觉紧绷到了极限,他恨不得自己这时候就在水里,伸出手去一把将这该死的银巴儿捞上来。
夜色里,随着韩病秧牵动心神的一声惊叫,一种没有人看到无形力量散发了出去,直直地没入了水中银巴儿体内,原本堪堪逃出铁砣手掌心的鱼儿中了邪般,突然止住了逃跑的势头,顿在了原地。
铁砣才没空管这鱼是不是犯了病,看到机会立马再次下手,稳稳把这条失而复得的银巴儿抓在了手里。
不过是条比巴掌大点儿的鱼,铁砣却好像握着金条一样,一路傻笑着上了岸,边走边喊:“肥胆你看,抓着了,抓着了!我就说我一定行。”
肥胆匆匆起身,从铁砣手里小心接过鱼,也十分兴奋:“哈哈,这银巴儿这么难抓,我们居然抓到了三条,拿回去准吓刘猛子一跳,这回看他们服气不服气!”
二人一边高兴,一边就地找长的荒草做绳子,从鱼鳃穿过鱼嘴,提着鱼准备回去,丝毫没注意到一边在夜色里满脸震惊的韩病秧。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就是神修的异能?这是我的异能?”韩病秧心中巨浪翻滚,满脸震惊,他刚刚情急之下心里就想着让逃跑的银巴儿不要动,一时激动,精神十分集中,突然就感觉自己脑海里的魂力从眉心如流水般逸散了出去,被自己魂力碰到的银巴儿突然就不动了。
韩病秧打小身体不好,所以不能经常出去玩,特别是秋冬季节天气寒冷,更是不敢出去。慢慢看书和修行成了他最重要的两项消遣。
他知道魂修随着修为提升,修士会慢慢觉醒属于自己的异能,变得异于常人。但魂修初始十分孱弱,异能在修为低的时候,是展现不出来的,或者即便展现出来也没什么用。
书上就有记载,像他这样才刚刚第一次渡过心劫的时候,魂力只是刚开始在识海积聚,顶多只会比寻常人耳目聪明些,就算有某些异能的天赋,也会因为魂力不足而无法施展。
但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呢?自己刚刚却是用出了魂力,施展了一项异能,把一跳鱼给定住了。
虽然只是那么一下,虽然对象只是一条小鱼,虽然距离还不足一丈……
可是这已经完全偏离了书中的记载了啊。
怀着满腹疑虑和心事,韩病秧跟在满足了的肥胆、铁砣身后,慢慢走在了回村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