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4,3,30
“你听说了么?”
在巴黎的大街上,一人对另一人说。
“听说了什么?”
那人问。
“爱丽舍宫的事啊,我听说刚才那边冒烟了。”
“冒烟?失火了么?”
“不是失火,听说是皇帝陛下在那里埋了地雷,那些外国皇帝一踏进他的宫殿就被炸得灰飞烟灭了!”
这人讲得绘声绘色,好像他真的看见了被炸飞的宫殿一样。
“哈哈,这才像皇帝陛下的所作所为。”那人笑着说,“这下好了,他马上就会回巴黎来,治那些出卖他的叛徒的卖国罪,让断头台再派上用场。”
“咳咳……两位老兄……”一个人突然插进他们的谈话,“能不能跟我说说爱丽舍宫发生了什么?”
“地雷,嘣嘣!”因为是第二次说,他们的描述显而易见地更简单了,“炸死了所有的外国人,包括那个亚洲皇帝。”
“亚历山大?”那人问。
“还有什么威廉什么腓特烈,都是些带着野人味儿的名字,他们的军队也一定会树倒猢狲散。天哪,我们的军队怎么会把巴黎让给这群猴子!”
说完那两人就离开了,只留下之后插话的华盛顿?德?拉法耶特。
这是他离开拉勒莫伯爵的府邸之后第三次听见这个新闻了。虽然他自己心里觉得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拿破仑不可能也没有时间做下这种事,但爱丽舍宫出现了滚滚浓烟似乎也是不争的事实。这又让他不得不担心起来。如果他们所描述的事情是真的,那么这将是震动震动整个欧洲的大事件,而且,毫无疑问地,他所精心策划的一切也将完全地落空了。
所以还是十分有必要去爱丽舍宫亲眼确认一下,是什么在燃烧,为什么那里会失火,而且在那里也有下一位需要拜访的大人物。
尤里西斯特地又留他坐了一会儿,虽然他很感谢尤里西斯,但如今这个形势下,让他悠闲地跟拉勒莫伯爵喝茶,他还是觉得有些让人焦急的。
如拉勒莫伯爵所说,风雨就要来临。这个时候鸟回巢穴,兽归南山,各人都该寻找新的出路。
他躲进一个回廊下,看了看天,拉勒莫伯爵尤里西斯?德?维斯孔蒂在天气上说得也十分准确,现在黑云翻墨,很快就要有疾风骤雨。
那么就得快些行动了,华盛顿想,他得马上到爱丽舍宫探听情况,再到下一位大人物的府邸去。
想清楚这些,他便向第八区前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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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舍,平安乐土。
爱丽舍宫始建于1718年,于1722年竣工。因为戴佛尔伯爵兴建,故初名为戴佛尔公馆。戴佛尔伯爵死后,路易十五著名的情妇,一代名媛蓬帕杜侯爵夫人买下了戴佛尔大厦。蓬帕杜夫人之后,路易十五接收了这座宫殿。他之后将其卖给了一位银行家,尼古拉·博让。而在路易十五死后,他的继承者,路易十六又将它买回,送给了他的侄女波旁公爵夫人,而宫殿的名称也从戴佛尔公馆改为波旁宫。之后就是风起云涌的大革命了。大革命让这座宫殿几经转手,就在这个时候,它得到了这个名字,爱丽舍。1804年,拿破仑称帝。一年后他的妹夫,元帅若阿尚·缪拉买下了爱丽舍宫。又3年后,若阿尚·缪拉被封为那不勒斯国王,他远赴那不勒斯赴任,启程前就将爱丽舍宫赠与了拿破仑。从此之后,皇帝拿破仑和皇后约瑟芬·德·博阿尔内就居住在这里。
至此,这座宫殿经历了近百年风霜,依然雍容地在圣奥诺雷市郊路55号焕发它的光彩。它的名字,爱丽舍(?lysée),来自希腊神话中受祝福的死者归去的乐土。
“至清至洁,以德报怨,但以吾血,追荐吾土。”
当铡刀落下的那一刻,他究竟有没有像传说中的亚瑟王回归阿瓦隆一样回到他的爱丽舍呢?
可今日的爱丽舍却是另一番样子。浓烟从宫殿之后的庭院升起,随即被强烈的风吹散。在庭院一定是有什么在燃烧。
两位近卫军士兵冲进了宫门。
“谢尔盖,这里甚至没有卫兵。”叶夫根尼对他的同伴喊道,“我不明白,皇帝陛下应该至少留下一个连的近卫军——而他却放了所有近卫军的假!”
“你永远不知道亚历山大在想什么。”谢尔盖喘着气回答叶夫根尼,“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直接冲进去找皇帝陛下吗?还是在这里等待我们的同伴?”
“没有时间再等了!我从左边,你从右边,握紧佩剑,我的朋友,刺客可能还在这里,用我们的身躯保护我们的皇帝!”
“好!祝你好运,叶夫根尼!”
于是两人分头行动,叶夫根尼向左,谢尔盖向右,两人从两面绕过在庭院前的建筑,直接看看起火的庭院的情况。
如他所说,叶夫根尼抽出腰间的佩剑。佩剑撞击剑鞘,铿然有声。
虽然如此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对:爱丽舍宫几乎空无一人,无论是宫殿前方的广场,还是从落地窗向宫殿内部张望,都看不到一个人影,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人来过的痕迹。
看到这些叶夫根尼放下了一半的心,很有可能亚历山大和普鲁士国王根本还没有来得及到爱丽舍宫来,他们遇刺什么的根本就无从谈起了。
那究竟是谁让后院失火的呢?
终于他从侧面绕过了宫殿,宽阔的后院出现在他的眼前。草地已经发芽,露出鲜嫩的绿色。树木枝桠杂乱,看上去已经很久无人打理了。草地上有一条石板铺成的小路,通向一座亭台。在亭台旁边,他看到了火光,滚滚浓烟就是从那里升起。
他踏上小路,向火堆跑去。他隐约看到一群人站在火堆旁,向火堆里扔着什么,好像是一幅幅画作。
“喂!你们在做什么!”他用法语对那群人喊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群人似乎没想到有人会来,惊讶地回头看,发现是个拿着剑的士兵,都吓了一跳,纷纷扔下手中干的事,匆匆四散奔逃。
叶夫根尼见他们逃跑了,也加紧脚步追了几步,只是他们有好几个人,又不是往同一个方向逃跑,于是他只是追了几步就放弃了。
他赶忙回到火堆旁。他看到,在火里燃烧的确实是画作,还有一些手稿。
这时候谢尔盖也赶了过来,大声问:“怎么了?我听见了你的声音。”
“亚历山大不在这里,有人在这里焚烧宫内的手稿和画作,快,我们得扑灭大火,不然整个庭院都会烧起来。”
两个人赶忙寻找可以扑灭大火的东西——水、沙子,什么都可以,但事实是什么也没有。顾名思义,油画的颜料都是用油调开的,所以极易燃烧;再加上风助火势,大火很快开始蔓延。除了油画和手稿,有些干燥的树枝也开始燃烧起来。
两位近卫军无法可想,只好脱下他们的外套,不断地拍打着着火的树枝。可两个人实在是势单力薄,尽管他们纯白的新制服已经被熏黑,还被烧出了几个洞,可火势还是难以控制。大火渐渐要将他们包围,呛人的黑烟让他们睁不开眼,呼吸困难。
“叶夫根尼,不能再救了,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可他向四周一看,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从他们参军以来,从莫斯科到巴黎,枪炮没有夺去他们的性命,可在胜利的日子,他们却被一场大火逼上绝路。
叶夫根尼轻声祷告:“上帝啊,求您从危难中拯救我。”
事情就是这么巧。
一声炸雷响了,就好像上帝听见了他的祷告。
刚才已经是是阴云密布,这一声炸雷就像是宣告战争开始的炮声一样。随着雷声,大雨像从有几位天使在用陶瓮向人间泼水一样,倾盆而下。如注的暴雨洒在爱丽舍宫后院并不很大的火场,火焰遇到了他的天敌,顿时失去了气势。它们慢慢地减小、收缩,最终熄灭。
只剩下衬衫湿透的、灰头土脸的、手握着他们残破外套瘫坐在地上的两位近卫军。
“谢尔盖!叶夫根尼!是你们吗?”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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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如果您还记得当年的事的话,”塔列朗轻声说,“希望这能改变您对法国人的印象——法国人并非都如同波拿巴那般好斗。”
富丽堂皇的塔列朗公馆的客厅相比而言是一点也不小的,现在也显得十分拥挤了。亚历山大、腓特烈·威廉、卡尔·菲利浦以及几位主要的将军都被安排在客厅内,他们的其余随从就只能在别的房间等候了。尽管是初春了,客厅的炉火依然被点着,让客厅里有些太热了。
“当然,当然,亲王。”亚历山大不断地点着头,“您对维护欧洲和平所做的努力值得我们……”他看了看腓特烈·威廉三世国王和卡尔·菲利普亲王,两位附和地点了点头,“……全欧洲铭记。我们相信,您这位‘外交战线的拿破仑’比起那位皇帝更能代表法国人民。”
“哦不,陛下,恕我冒昧,我想您说的稍微有些不妥。”这个评价显然让塔列朗很受用,但他还是否认了它,“我与拿破仑·波拿巴是有区别的,他总是唯我独尊地在发起战争,妄图让全欧洲都臣服,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是大错特错的;而陛下您,当然包括腓特烈·国王陛下与施瓦岑贝格亲王殿下……”他看了看皇帝身边的两位贵宾,“请允许我厚颜无耻地加上在下,我们都是在为欧洲的秩序和和平做着努力。”
“是,您说的完全没错。”三位表示完全同意。
这时施瓦岑贝格亲王突然开口:“对了,亲王殿下,我刚刚收到了一封来自维也纳的信件,信上外交大臣克莱门斯·梅特涅嘱托我,一定要代表他向您致以问候。”
“啊,克莱门斯,太感谢了。”塔列朗显得有些困惑,但还是满口感谢地答应下来。
“他还请我一定要问您,请问您对战后的欧洲有什么构想?”施瓦岑贝格亲王继续发问。
原来是这样,塔列朗心中暗笑了一声,但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没有变化:“看来克莱门斯与亲王殿下真是深谋远虑,令人敬佩。但现在谈这个未免太早了——我甚至还没想好战争结束后我的院子该怎么打理呢!打仗让我招不到园丁很久了。”
他开了个玩笑,想顾左右而言它。可施瓦岑贝格亲王似乎不依不饶。
“您可以谈一些个人的看法,我可不想让我的回信无话可说。”
话说至此,塔列朗也不得不说,但当着俄国皇帝和普国国王的面,他又不能说出真话,于是他只说了一句话:
“忒弥斯的天平要平衡需要两边相同的砝码,施瓦岑贝格亲王殿下,我想说的只有这么多。”
说完这个,他突然转头,向他身后的管家,古迪阿德使了个眼色,他随即转身离开了客厅。
“几位尊贵的客人,现在这个时刻再说这些国家大事似乎是不合时宜的了——久违的和平终于回到人间,这是我们都期盼的时刻。为了和平的降临,我们实在是应该喝一杯庆祝一下。我已经让我的管家去取酒了。”
“不知亲王殿下私藏了什么玉液琼浆?”亚历山大问。
“哈哈,玉液琼浆算不上,是一瓶来自我的故乡,佩里戈尔的酒。当年我和我的曾祖母在那里居住时,深感那里的葡萄酒虽没有勃艮第之浓厚,但别有一番古韵,如同那里的古堡一样。”
“那真是令人垂涎。”亚历山大说。
这时古迪阿德已经将酒取来,他身后的男仆手托托盘,托盘上有数个酒杯。
他将酒瓶交给塔列朗,由他亲自打开,再交还给他。将酒杯斟满,由几位男仆同时端给了几位贵宾。
最后是塔列朗自己,他在古迪阿德的搀扶下站起身,其余人也纷纷随他站起来。
他微微一举酒杯,向众人说道:
“敬和平。”
“敬和平。”
就在他们饮下这杯酒的时候,一声雷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