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3，9，13
……你完全不用担心，我们非常的顺利，反倒是我有点担心你的身体。你要听母亲的话。这里的风景很美，真想带你和母亲来看看。思念你让我寝食难安，与它相比，法国人的枪炮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我们很快会再见的，到时候我会给你带几样法国的小玩意儿。
爱你的沙尼亚。
他在一张纸上匆匆写下了几行字，又把它整整齐齐地叠好，塞进一个信封里。
他把信封交给了身后的两个年轻人中的一个。
“把他寄到……”他说。
“皇村？”没等他说完那个年轻人就说。
两个人相视一笑。
“没错，盖上我的火漆。”
“是，陛下。”
叶夫根尼匆匆退下，亚历山大从原先坐着的大石头上站起来，拍了拍白色马裤上的尘土，虽然也无济于事。
他突然转头问另一个年轻人：
“你说，他们会不会来？”
“陛下，您说谁？布昂纳拔的人？”
“不不，不是法国人，是他们。”
这位叫谢尔盖的年轻人有点困惑。
他真的人如其名，虽然只有十九岁但还是让比他大了整整二十岁的亚历山大仰头看着他的眼睛。
“我不知道，陛下。”
“普鲁士人，我说。我不知道与他们相比我是不是更喜欢布昂纳拔一些。毕竟一提起他们就会让我想起在加特契纳的那段不怎么愉快的日子……
不过生活，总是应该向前看不是么？”
“您说的没错。”谢尔盖只是咕哝了这么一句。
“陛下，布吕歇尔元帅已经到了。”叶夫根尼回来并禀告了亚历山大。
“果然来了！看来我猜得没错。”亚历山大笑着看了看叶夫根尼和谢尔盖，“他在哪里？”
“就在山坡下。”
“我们该去见见他了。”他先走下了山坡。
山坡下，一位老年人正踱着步。
看到亚历山大来了，他才摘下了他的双角帽，露出他银白色的头发，向亚历山大微微地欠了欠身。
“亚历山大陛下，格布哈德?冯?布吕歇尔向您致意。”
他用有些笨拙的法语向亚历山大致意，但亚历山大却似乎丝毫也不在意。
“好久不见了，老将军。”
他亲切地回答。
老人来来回回地看着亚历山大身后的两个年轻人。
“陛下，我们要讨论的是机密要务。这两个孩子……”
“他们是我的随从，值得信任。”
老人摊了摊手，
“好吧，如果您坚持这样。”
他向他身后的副官点了点头，副官随即拿出了一张地图。
“陛下，我发现法军在德累斯顿的攻势明显加强。应该是……”
“他来了？”
“没错，应该是这样。”
“唔……”亚历山大沉吟了一会，“您打算怎么办？继续向弗朗茨求援？”
“不，我相信弗朗茨二世陛下也已经派不出援军来了。”
他的言下之意是我们普鲁士也是一样，亚历山大知道。
“那您的看法呢？”
“在我认为……”布吕歇尔等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德累斯顿不过是个地名，我们应该着眼于更值得注意的事情。”
“嗯？”
“我打算不再进攻德累斯顿，直接越过易北河……”
“在哪里？”
“莱比锡，我们将在那里合围法军主力。”
亚历山大沉默了一会儿，他抬眼看了看蓝天白云。
“老将军，这是一步险棋……”
“这个险值得一冒！陛下，如果我们在莱比锡全歼拿破仑的军队，我们的战争，哦不，整个欧洲的战争就可以结束了！”
“也许巴克莱将军不会同意……”
“我会去说服他！”
“但我会支持你，”亚历山大有些突然地说，“你的想法很有趣，是吧，两位来自彼得堡的先生？”他看了看叶夫根尼和谢尔盖。
“我们将誓死追随您，无论是德累斯顿还是莱比锡。”叶夫根尼说。
“老将军，我将请巴克莱将军来，与您共同制定具体的作战计划。”他看着老将军的眼睛说，“愿上帝保佑我们成功。”
“是，陛下。我们决不会让波拿巴再跑掉了。”布吕歇尔向亚历山大深深地鞠了一躬。
1813，9，26
骑兵连队整齐地走在郊外的小路上，可就在他们之中却有三个人在窃窃私语。
“嘘！不是说了不要再叫我陛下了吗？”一个穿着少尉军服的骑兵低声说道，“少尉！亚历山大少尉记住了吗？”
“对不起，陛下。”穿着近卫骑兵军服的谢尔盖答道。
“噗，哈哈，对不起，少尉，我没忍住。”叶夫根尼笑出了声来。
“就不该带你们两个出来。”亚历山大扶了扶头盔，“可是奇怪了，我们已经渡过易北河这么多天了，居然一个法国人也没遇见。”
“布吕歇尔元帅将掷弹兵团作为前卫，看来是要放手一搏了。”叶夫根尼说，“希望奥地利的波西米亚军团在左翼能按时赶到战场。”
“孩子，你比巴克莱担心的事情还要多。”亚历山大有些不耐烦地说，“我们混进这个连队不就是为了能脱离他那张唠叨的嘴吗？”
“嘿，彼得堡的绅士们，”一位策马的上尉从队伍前面跑来，边跑边用他特有的大嗓门喊道，“别再洒香水了！检查武器和弹药，我们要战斗了！“
亚历山大拦住了上尉，这让上尉很不高兴。
“这么快就有敌人了？”
“我怎么没见过你们？新来的？”上尉看了看他们，“你们这些走后门的，检验你们勇气的时间到了！败退的哥萨克们告诉我，前面有小股法国骠骑兵！上吧，拿出你们在社交场向贵族小姐献媚上的劲头来吧！”
他随即大笑着向队伍后面跑去了。
听到他的话，叶夫根尼和谢尔盖紧张又兴奋地互相看了看，只有亚历山大锁紧了眉头。
“陛下，我们有机会大显身手了！”谢尔盖兴奋地说。
“是少尉……”亚历山大再次不耐烦地纠正他，“不过我们得小心点，这股骠骑兵来得有点……蹊跷。”
他端坐在他的白色战马上，这匹老马非常温驯，已经跟随他很多年了。
近卫骠骑兵的绿色制服看上去十分合身，无论是针线繁密的制服还是带着看上去十分潇洒的假袖子的外袍，当然，高高的皮帽子也完美地掩盖了他的某些先天的不足。
“你看这块地方，我们只要待在山坡上，就能主导一次完美的突袭。”
他用马鞭指了指前面的土地。
“可陛……上校，他们的前卫部队已经通过了。”
他的副官提醒他。
“当然，我是故意放他们过去的。”上校摇了摇手中的鞭子，解释道，“我可不会去突袭训练有素的普鲁士掷弹兵团，不然被包围的就是我们了。”
他等了一会儿，突然转头问他的副官，
“我们刚才遇到的那些侦察兵是什么人？”
“哥萨克……大概，按他们的制服看……”
“那么俄国佬也不远了么？”
“应该是这样……”副官显得有点支支吾吾。
“你们，不会，让他们跑了吧？”他回头加重了语气问。
“没有，上校，没有。”副官赶忙答道。
一个骑兵策马跑来，到他们面前翻身下马。
“又有敌军部队出现了！”
他拿出了他的单筒望远镜，向遥远的森林与草地的交界处看去。
“这是……近卫团？”
他有点开始兴奋起来了，但他有严重的胃病，每当这时候胃痛就会随即出现。
他的副官将水壶递给了他，他抿了一口水。
“你来看看。”他把望远镜给了副官。
副官也举起望远镜向远方看去。
“这似乎是……谢苗诺夫斯基近卫团。这是俄国的精锐团，我们必须得小心了。”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有些激动地说道，“说明亚历山大很有可能就在附近了！”
“有可能是这样。”
“从彼得堡到该死的莫斯科，我都没有摸到他影子，这次终于碰见他了！”
“您打算怎么办？”副官收起了望远镜。
“下马，我们就在这里迎候他的大驾。”
大风吹得树林沙沙地响，吹得叶夫根尼的汗毛直立。
这是一片森林，前方有微微起伏的山坡。骑兵们在林间的小路上穿行，有时前方的士兵甚至得下马，用马刀砍开郁郁葱葱的灌木，来让后面战友们通过。
叶夫根尼看了一眼谢尔盖，他似乎也表现得十分紧张。他紧紧地握着马刀的刀柄，像每个紧张不安的新兵一样。
而亚历山大呢，叶夫根尼又看了看在他身后的这位“少尉”。这位经历过大大小小诸多战役的老兵显然就没有谢尔盖那样地紧张了。只是他似乎在思考什么，他抚摸着每个骑兵的胸甲上都有的那个小坑，低着头，一言不发。
“少尉，您有没有感觉到，有点冷。”叶夫根尼开口问道。
“冷？”亚历山大这才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叶夫根尼，“我不觉得，你呢？”
他敲了敲谢尔盖的头盔。
“不……不冷，陛下。”
“你看，叶夫根尼?尼古拉耶维奇，我看你是感冒了吧？”
叶夫根尼也不知道，他的汗毛倒竖，也许是太冷了？
还是他，预感到了什么？
终于他们披荆斩棘地来到了山坡下，只是前面的道路已经十分狭窄了。所有人全部停下，等待着连队长的命令。
那位大嗓门的上尉又来了，这次他来时与上次有些不同。包括亚历山大他们三个的许多骑兵们都看得出来，这位上尉喝酒了，而且还喝了不少。
他匆匆忙忙地看了看前面的地形，随即下令，所有骑兵排成一路纵队，通过这段山坡地带。
骑兵们开始重新列队，亚历山大突然对另外两个人说，
“不，不行，不能排成一路纵队。”
“但是这是上尉的命令。”叶夫根尼说。
“还是不行，谢尔盖?帕夫洛维奇，你去告诉那个上尉，绝对，不能，再前进了。等后面的步兵团来了，再和他们一起穿过这里。就说是皇帝陛下的命令。”亚历山大说道。
谢尔盖只好匆匆去找上尉，但没过一会儿，他又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他怎么说？”亚历山大说。
“他让我滚回去，因为皇帝陛下在距这里三百里之外的地方。”
“也是啊，他怎么会相信你呢？”亚历山大自己也哑然失笑。
纵队缓缓前进，钻进森林里。
“那我们三个也得要万分小心，因为这里有可能很危……”
他的危险这个词还没有说完，叶夫根尼就听到了“砰”的一声。
这是什么声音？
就在这时，叶夫根尼眼看着前面的那个士兵缓缓地从马上倒了下去，鲜血从他的伤口流出。
他突然明白过来了……
“枪声！有枪声！”
几乎同时，整个森林一下子充满了这样的喊声。
他飞快地拔出手枪，挡在了亚历山大的身前。而谢尔盖也抽出了马刀，挡在了亚历山大的身后。
“是他，果然是他来了！”亚历山大喊道。
但叶夫根尼却从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一点与此时此刻的其他人一样的惊慌失措来。
是兴奋，亚历山大少尉的声音里充满着老朋友相见般的兴奋！
人喧马嘶一下子充满了狭窄的道路，骑兵们且战且走，希望能退向后面那块开阔地来重新结成战斗队列。
而制造这混乱的元凶们也终于现了型，叶夫根尼向山坡上看去，一个穿着绿色外袍的下马骠骑兵正在给他们的短卡宾枪装填弹药。他冲着他放了一枪，结果他真的滚了下来。
第一个军功，他默默地想，并希望自己还能有机会接受表彰。
他们不断后退，损失了不少人，也有不少人负伤了。
幸运的是，他们三个，尤其是亚历山大没受一点伤，只是亚历山大的头盔在败退时丢掉了。
终于，他们与大部队会合。
骑兵们重新结成战斗的队列，他们被安排在了第二行，这是给新兵的待遇，这让亚历山大大为光火。
叶夫根尼把自己的头盔扣在了亚历山大头上。
“陛下，准备好了吗？”他问亚历山大。
“哼，你们两个可别跟不上队伍了。”
叶夫根尼看了看前方，那群骠骑兵已经上马，想要向后撤退了。他看见其中的一位矮个子的军官，骑着他的高头大马在队列间穿行，外袍随风飘展，显得十分潇洒。
谢苗诺夫斯基近卫团的骑兵们终于列队完成，上尉嚷出命令，号手吹响军号。
叶夫根尼抽出马刀，随着亚历山大、谢尔盖和他的战友们催动战马。
“乌拉！”
他们向前方冲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