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郡王当众作诗向夏家小姐表达爱慕的事,在小小的湖州城里发酵的很快。本来一座不大的城,平日里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少,加上人们八卦的心理作祟,事情也就一发不可收拾地流传开来。
到事件发生的几天后,茶楼里茶客都能绘声绘色说出当日的情景,一段才子和佳人的故事正在酝酿当中。说书人已经开始编排了脚本,最新的评书也即将问世。刘邺也大致听了人们的谈论,很离谱,很像某种既定的才子佳人相会的故事,没有诸多的悬念在内,倒是那首诗,原原本本流传开,人们还为其做了题目。
《灵犀》。
刘邺心想,若是李商隐知道的话,非气的从坟墓里爬出来找他算账不可。
三月十八,很普通的一天,是刘邺跟周英约定钓一百条鱼的最后期限,当天却是阴雨连绵。刘邺很早便随刘子越到了茶行,因为要外出接一批货物,刘邺也在茶楼等,因而他也听了最新版本的《小郡王和夏家小姐月下相会》,这是新出的评书段子,是当地一个有名说书人何九爷的最新力作。尽管当天下雨,不过为了捧何九爷的场子,茶楼里聚集了不少的茶客。
刘邺在旁听了一个时辰,故事才讲到周英到了月下花丛中,刚准备跟夏家小姐偶遇,恰好刘子越也带着几个伙计打着雨伞到了茶楼。外面的雨不大,风却不小,刘子越一路走来扫了一身的雨。
“三弟,走了。”刘子越不知道茶楼里说的是什么书,唤了刘邺一声,“说是今日午后船靠岸,我们要加紧些了。”
因为刘家茶行冬茶出的不好,因而刘子越从苏杭一代运了一批茶叶过来,跟一个南方的茶商做生意,说是很稳当的生意。是不是包赚不赔的买卖刘邺不知道,他作为刘家的第三代子孙,只是随着大掌柜刘子越出来走走,接接货认认人,熟悉刘家茶行的买卖。
本来很顺利的漕运运茶,却因为突如其来的雨,令一切都往不顺利的方向发展。
刘邺随着刘子越出了茶楼,钻进了刚备好的马车里。
四辆马车,十几个伙计,出城到了太湖渡头,雨势仍旧不小。
下雨天,太湖渡头很宁静,船舶很少有在这样天气靠岸的。因为交货期限临近,刘子越看起来很着急,就是冒着雨,他也要把船上的货物接下来。
看刘子越举着雨伞,眺望太湖湖面的模样,刘邺心想:“虽然茶叶过不得雨水,但想来这年头运货,能用妥当的方法来防止茶叶淋雨发霉。”
很显然,刘邺高估了古人的智慧,至少是这批运茶人的智慧。
等冒着雨,船泊了岸,一众人七手八脚地把缆绳固定住,刘子越第一个跳进船舱里看货。出来以后,刘子越的脸色很不好。
“回去再说。”因为刮风下雨,刘子越没多说话,只是招呼了一声,让人把包着油纸和雨布的一捆捆茶叶运到马车上。
刘邺帮不上什么忙,站在旁边帮忙搬抬,下面的伙计却不敢劳动他出手。索性无事,刘邺看了看平时他钓鱼的芦苇荡方向,因为太湖渡头没看到周英乘坐的那辆马车,刘邺料想周英应该不会傻到这个天气还出来钓鱼。
等茶叶都被搬运下船,刘邺总觉得不妥,最后他还是去芦苇荡中看了看。
到了芦苇荡外,远远的便看到被风压低的芦苇丛中,一个鼓鼓囊囊像是个小帐篷立在湖岸上,一根鱼竿在湖面上晃晃荡荡,别说是钓鱼,这样的刮风下雨天,一个不慎掉进湖里都是有可能的。
那小伞包前面是个颤颤巍巍的身影,刘邺四下看看,别说是王府的侍卫随从,连萍儿的身影都不见,只有周英一个人,用一块不小的雨布撑起来裹在身上,猫在湖边上冒雨钓鱼。
刘邺上前,用雨伞顶着风吹来的方向。周英乍然感觉风雨好像被遮住了,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将她覆住,先一惊,当抬头看到是刘邺,冻的两颊红彤彤的脸上露出一对浅浅的笑靥。
周英心想:“师傅终于来了。”
“师傅,您来啦?”周英蹲在那里,说话时惊喜异常。
“起来,做什么,不想活了?”
刘邺喝了一声,看了看旁边的鱼篓,很大的鱼篓里,只有两条鱼,却都是新鲜的鱼。能在这样的天气下钓上鱼来,这对刘邺来说也是极为困难的事,他没想到周英会来,而且正正经经在钓鱼,还钓上来了。
“师傅……”
周英想说什么,因为风太大,她站起身险些站不稳,刘邺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扶稳,才松开手,只是拉着她手臂。周英鱼竿脱手,本想去捡鱼竿,身体却被扯着往渡头的方向去。
“师傅,您……让我钓鱼啊……我还没钓到一百条鱼呢……”
刘邺没听她说,继续拉着她走,顺带问道:“你随从呢?”
“师傅是说萍儿?”周英缩在刘邺举着的雨伞下面,一笑,“我是偷跑出来的,没带随从……”
刘邺暗自皱眉,现在这个小妮子还不懂得什么叫责任。这么一个风雨天,非要跑出来钓鱼,若是她出现意外,掉湖里去了,生不见人死也不会见尸。
刘邺跟周英举着一把伞,到了渡头,此时马车也装好了,刘子越冒着雨,见到刘邺出去一趟,居然来带着个个子不高的公子哥回来,脸上露出疑问之色。
“三弟,这是谁?”刘子越上前问了一句。
刘邺想都不想,随便应了声“朋友”,便扶着周英踏上马凳,让她钻进马车车篷里。随后他自己也钻了进去。
等外面都安排好,车队也踏上了回城的路,刘子越最后一个钻进车厢,不大的车厢里,坐下三个人便显得有些拥挤。
“这位公子,贵姓?”刘子越跟周英点头打过招呼,问了一句。
周英上了马车,本来冻的瑟瑟发抖,不过靠着刘邺坐着,身子暖和了一些,脸上的笑容也自然了些许。
“我姓徐……是师傅的徒弟,你好。”
刘子越听到“师傅”“徒弟”的字眼,心下疑问,虽然他平日里也知道刘邺有钓鱼的习惯,但他根本不知这个三弟回到湖州之后,跟什么人有所往来。
“一起钓鱼的朋友。”刘邺解释了一句。
说完周英的事,刘邺便问了货物的情况,刘邺早就看出来刘子越在看完货物之后,神情从期待变成沮丧,这至少说明一件事,货物出问题了。
“大哥,可是货出事?”
刘子越叹口气道:“回去见过大父,再做交待。”
事情要到见长辈的地步,一定是情况不妙,当着周英这个外人的面,刘子越不想说,刘邺也能理解。
等车队回到刘家大宅之外,雨越下越大,刘邺招呼着周英到门廊里面避雨,而刘子越则匆忙让人抬着一捆茶叶,到里面去找祖父刘成姚出来说话。
从刘子越和管家的态度看,像是问题很大。
刘成姚本来身体就不好,一直卧病在床,没想到在管家进去通禀过后,他却让人扶着,亲自出来查看情况。
等刘子越让人把一捆茶外包裹的雨布和油纸切开,露出里面的茶叶,在场所有人都暗呼一声。本来身处在众人之后的刘子越妻子刘徐氏,上前抓起一把茶,看着刘子越问道:“怎会这样?”
刘邺虽然对茶叶认识不多,却也看出茶叶是发霉了的。
这一幕,让刘邺意识到,要么是被人骗,要么是自己人搞鬼。这个自己人,不会是迂腐的刘子越,或许是两个叔叔,或许是刘子越的妻子刘徐氏。
老爷子刘成姚上前看了茶,突然吸一口气,咳嗽一声,咳出一哇血,再一背气,人已经晕死过去。
“快找胡大夫过来。”刘徐氏上去扶着刘成姚,对管家吩咐了一声。
在管家出门时,两个叔叔才姗姗来迟,刚从茶行那边过来。
一家人在焦躁不安中等来了大夫,胡大夫是当地一位“名医”,在他看过刘成姚的病之后,脸上露出悲状,无奈摇摇头道:“为刘老……准备后事吧。”
刘邺心想:“大夫说这话,都到了不避讳患者的地步,病情的确是回天无术了。”
话音刚落,刘徐氏“哇”一声先忍不住哭了出来。
刘子越上前问询道:“胡大夫,真的没治了?可给想想办法,多少银子,我们也出的起。”
胡大夫又叹口气道:“冲冲喜,或有转机。全看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