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鹿鸣驿再往东,顺着华阳道一直向东,路的尽头就是东荒。
东荒不是一片荒地,天障也不是一道屏障。
东荒之前最后一个人类聚居的城镇,则是缅阳。从鹿鸣驿出发以后,一路上什么都没有发生,平静悠闲的就一路到了缅阳,也许是暂时放弃了。
易鱼已经推测出原来那些截杀的人之后没有追来的原因,然后才吩咐易佑返回那片空地,对易佑的处置,还是交给易方来做的好。
如果易佑就这样叛出易家逃走,以后再见到他的时候易鱼就能有机会和理由和他交手。
黄昏下和七鲤漫步在缅阳城里,随意吃些小吃,糖饼,麻花,炸糕,各式果子甜点,如同两个真正的无邪般的年轻兄妹。
并不是所有遭遇不幸的人都会在生活中一副愤世嫉俗或者怨天尤人的活着,平日里的笑容,容光灿烂的背后可能是淋漓的内心。
那副平淡微笑的面具背面全是倒刺,带上之后的笑脸下留着鲜血。
易方如此,易鱼则是曾经一度忘记过。
易鱼原来的父亲葬在缅阳城易家的分院后面。
“哥,快来看这个!”七鲤拉着易鱼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挤进人群,一个老人在用竹棍搅拌着炉火上的糖稀,没有太多的动作,围观的人群不知道在等着看些什么。
锅里的糖稀冒着泡,粘稠的开始略微翻滚,老人把锅端下来,摆好一块平整洁净的石板,薄薄地刷一层油,手持一柄勺子就开始在石板上倒糖稀。
老人在用糖稀作画,一勺糖稀就是连笔的长长一道笔画,所以寥寥几笔就是一匹栩栩如生的骏马浮现在石板上,粘上一支竹签,然后用竹刀把略微凝固的骏马轻轻启下,一支可以举起的糖画做的骏马就完成了。
前后不过盏茶时间,勺子为笔,糖稀为墨,画出的骏马薄如蝉翼,微微透亮,马的鬃毛飘逸飞丝,宛若真物。
众人暗叹一声这巧妙的技艺,各自离开,刚完成的糖画骏马被一个小孩子举着,口水直流,却没有下口吃,巴巴的一边看一边跟自家的大人回家。
七鲤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所以眼睛里有些渴望。
从小都很安静的她,记事后就是和小丫鬟在后宅见识了一点人的贪婪和无聊的欺压,然后搬到独自的花园里,安静的看花,安静的看鱼,安静的生活,没有母亲,见不到父亲,单纯的,带着伤感。
直到偶然遇到了易鱼,当时他还是一个瘦的像是一只大老鼠,两人经历过易家前院的混乱,还有互相的舍命相救,两人安静的呆在易家,安静的一起修炼,安静的睡在一起。
感情的培养需要最初的认同,然后就是时间的培养,易鱼清楚的知道自己很爱七鲤,七鲤也很爱自己,但不知道自己爱七鲤超过了疼爱,七鲤爱自己超过了敬爱。
“师傅,能不能为我们做一个?”易鱼对做糖画的老人说道。
“不知小哥对所做的画有没有什么要求呢?”老人看着拉着七鲤的易鱼习惯性的问道。
“随师傅心意做就好了。”
老人又看了看易鱼两人的样子,复又开始生起炉火熬制特制的糖块,温柔的火苗舔着锅底,防止把糖稀熬糊,等到锅里糖稀慢慢浓稠,冒着的气泡从大变小,老人端下锅来,熟练的在一边石板上刷油,认真的抄起勺子,就像真正的画一幅画一样,在石板上勾勒出来。
一勺糖稀勾出的像是一只翅膀,再几笔之后,就是看起来有些别扭的胖鸟,完全不像画出之前那匹骏马的技艺,老人还没有做完,易鱼没有说什么。
最后的两勺糖稀,却是在胖鸟的脑袋旁边又添了一只鸟头,顿时改变了这幅糖画的感觉,像是交颈一样的姿态,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两只依偎在一起的鸟儿。
粘上竹签,用竹刀从石板上取下,递给了七鲤。
“五文钱,姑娘拿好。”
易鱼给了钱道声谢,带着七鲤转身离开。
“只成好日何辞死,愿羡鸳鸯不羡仙。”
后面传来老人的一句诗,让两个年轻人都听到,都停了一停,知道是老人误会了两人的关系,但也没有特意说明,牵在一起的两只手也好像有些发热。
七鲤摇摇手,拉着易鱼没有回头,另一只手拿着鸳鸯糖画,两人又买了一点东西,回到了缅阳易家。
从鹿鸣驿出来,华阳道上的大小城市基本都有易家的分院,但是易鱼都没有去过,跟随着梁家的车队慢悠悠走了有半月时间,才到了缅阳。
来到缅阳,易鱼不打算也不去易家在缅阳的分院,因为自己的父亲,就葬在这分院的后面。
对自己的父亲,易鱼已经没有一点印象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幼时的记忆里,早已经忘光了。
最后只剩下他的抚恤,每月有几两银子从帐房拨给自己,这份抚恤没有因为易鱼成为了易方的义子停掉,他一直没有动这点钱,到现在已经有二百余两了。
分院的主事现在是一个易家的支系,溜圆的一个中年人。他对易鱼两人要到缅阳来的情况一无所知,乍一见到他们,还以为是自己不干净的手被发现了,所以球一般的脸上直冒油汗。
易鱼清楚这些易家人靠着易家这棵树的嘴脸,连在白帝城后宅的女眷都会想方设法从七鲤那里弄到利益,更别说这些一城的主事了。易方现在已经很少管理家族的产业,整日不离他的黑宅,孙仲弓行动不便,也没有出过白帝城。
易鱼也懒得理会这些家族的阴暗污浊,没管那个溜圆的球,随便找了一个小厮带路,去往墓地,溜圆的中年人不知道跟着还是怎样,最后还是没有跟来。
当一个人死后,所有曾经的标记就只剩下一座圆圆的土包和一块冰冷的墓碑,如果是石碑的话更好,更难腐朽。
分院后面的墓地并不是整个一片的,而是分成了两块,前面的一部分看名字都是易家的支系或者外戚,有的墓前还有曾经隆重祭拜过的痕迹,一大块地方都是烧过祭品的黑灰。
薄养厚葬在每个地方大概都一样。
再往后面走则是几排新旧差不多的坟冢,他们应该是同一时期葬下的,各种姓氏都有,荒芜的坟冢都生满了杂草,看出来是从没有人来过的痕迹,正是当年妖兽袭击缅阳易家的时候死去的护卫的坟冢。
带路的小厮早就已经回去了,没有跟着进到这里来,快要天黑的时节去墓地,也就一些有身份的人喜欢乱来。
最前面的那块墓碑上写着的就是:义兄易成之墓。
看到这行字,易鱼有些疑问的看看七鲤,虽然没有一句话的交流,七鲤明白易鱼的疑问,摇摇头示意并不知道。
易鱼一直都不知道易方的伴生是谁,但肯定不是易成,他也问过孙仲弓,虽然当时孙伯脸色一副追忆,但也没有回答。
可能只是易方的一点补偿的心思,为易成刻碑的时候才会这么样的留字。
取出来刚刚来的路上买的东西,那是上坟所用的祭品,摆供的水果酒食,还有一些纸钱元宝。在易成墓前将贡品一一摆好,升起火堆一点一点的烧着纸钱元宝,火势凶猛,烤的易鱼的手和脸都有些发烫。
七鲤的手里一直举着易鱼买给他的糖画,那两只依偎在一起的鸟儿因为火势开始融化,将要滑落的糖液,好像是那两只交颈的鸳鸯在哭泣,七鲤心疼的把鸳鸯的泪水舔去,一会儿功夫就只剩下了一支竹签拿在手里。
可怜巴巴的拿着竹签,扯了扯易鱼的衣襟示意他看。
“对不起,鲤儿,以后再买给你好吗?”
七鲤盯着火势看了看,又看看易成的墓碑,然后摇摇头,最后把竹签丢进了火堆里。
“没事的,哥,我能不能跟你一样称呼成叔为父亲?”没等易鱼回答,七鲤又加了一句话,“哥,你要不要帮父亲把坟上的草拔一拔?”
既然两人已经是如同亲兄妹一般的关系,这个称呼易鱼也没有提出异议,看到墓碑后面的荒草,易鱼也打算清理一下,让七鲤照看着火堆就去拔草了。
等到易鱼不注意的时候,七鲤跪在易成的墓碑前面,默默祈愿。
“父亲,请保佑我和哥哥易鱼能够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我不会嫁人,也不想哥哥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