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亮这些天过得极不顺意，自从抓获那两名毒贩之后，好像就没他老赵啥事了。参加那次行动的每个人都获得了表彰，连那个吓得屁滚尿流的吴冠清都被授予个人三等功。可救他于水火的老赵，却连勋功章的边角都没捞着，老赵依旧是关南里派出所的一名片警。
对于这些赵明亮并没放在心上，真正让他恼火的是，他数次申请参加此次毒品侦破案，却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这让老赵真动了肝火，这不，嘴上长了一圈燎泡。没有案子老赵会夜不能寐，放着这么大的案子却没有他老赵啥事，这可更叫老赵“肝肠寸断”。
好在还有人记得老赵。孙正业就一直念念不忘老赵，这个比他晚一年入警校，却比他早一年进警队的老伙计，总是让他觉得好奇。当年在警校，老赵就很神秘。第一天报道，就被警校除了名，创了记录。两年后又奇迹般的回到了警校，最后还是优秀毕业生。先一年毕业的孙正业，工作之后才知道，这个赵明亮早就已经是警察了，原来赵明亮一开始就被选中执行秘密任务。孙正业尽管毕业早，却比老赵少了两年工龄。
参加工作后，孙正业一直对此耿耿于怀，总认为，老赵是运气好，被选上了；如果是自己，一定会干的比老赵更好。就因为这个，孙正业时时处处都想胜过这个赵明亮，可惜两人从来没有机会在一个单位共事过，也就没有直接交手的机会。老赵一直呆在市局刑警队；孙正业却干过反扒、治安、经侦、缉毒，在市局机关也呆过，甚至还学了两年检验，是个出了名的多面手。两人尽管没有共事过，却都是警队赫赫有名的人物。老赵就不消说了，刚刚入校就参与了大案侦破；毕业后从事刑侦，破获大案无数，警局内部人送外号“探长”。孙正业工作一向兢兢业业，不管在哪个岗位，他都能做出一番成绩，而且年年都是先进工作者；参加工作二十年来，荣立一等功一次，二等功两次，三等功五次。
尽管，两人都精明强干，立功无数，但讲到际遇却千差万别。老赵虽然是神探，却是个十足的怪人，他的世界里只有破案，办案能力超群，但人际关系一团糟，人情世故一窍不通。所以，从警这么多年，老赵一直是一名刑警，现在更是得罪了别人，变成了一个片警。孙正业的情况就刚好相反了，他为人处事十分干练，市局上下对他的为人无不赞赏有加，刚过不惑之年的孙正业已经是市局副局长了。
尽管，片警和市局局长，有着云泥之别，但孙正业却对老赵十分上心。他自己心里很清楚，尽管“探长”这个外号再没人提，老赵却还是那个老赵——天生的神探。所以，孙正业想打电话给老赵约他出来，他想听听老赵对这起毒品案件的看法和思路。
老赵此时正窝在家里，对着空荡荡的墙发呆——叶静去医院了，赵晓静去上学了。上次晓静生日，老赵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赵晓静一个礼拜没有理爸爸。一周后，老赵没办法，一咬牙花了六千多给赵晓静买了一个苹果手机，这才让女儿对自己重又有了笑脸。赵明亮没想到如今手机居然可以卖这么贵，顶得上他俩月工资了。
这厢边好容易把女儿哄高兴了，那厢边叶静又不高兴了。叶静是市三医院儿科的护士长，院长的儿子酒后斗殴被自己丈夫亲手抓紧了警局。叶静软硬皆施，老赵还是秉公办案，给院长儿子弄了个拘留十五日。这几日，叶静杀了赵明亮的心都有了。
老赵自知理亏——只要他在报告中稍稍改动几处，那小子也不会被关进去——这两日见了叶静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以至于听见叶静的脚步声，老赵就觉得额头冷汗直冒，虽然叶静什么都没说。老赵不自觉得盯着墙上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明艳美丽，细嫩倩白的皮肤闪着动人的光辉，高挺的鼻梁下俏皮的笑容——当年，赵明亮就是醉倒在这笑容里的。
老赵想抽烟，可又不敢，叶静严禁他在家抽烟。他用手指在鼻子下抹了抹，苦笑了一下。老赵“怕”叶静，是因为他亏欠妻子太多了。叶静对这个家付出的远比老赵来的多。如果没有她，这个家也许早就分崩离析了。
老赵决定还是出门转转，叶静不在，他觉得家里有些冷清。刚出门，老赵的手机就响了，看着陌生的号码，老赵顺口就讲道：“我不买保险，没钱！”
电话那头的孙正业一愣，提高音量道：“老赵，你搞什么，是我，孙正业！”
“谁？”老赵揉着眼问道。
“老赵，你就没存我的号码？上回，我还特意让你记了我的手机号！算了算了，跟你讲，你也不会听的。我是市局的孙正业。”
“老孙呀，对不起，对不起，你上回说要请我喝酒的，结果没有下文，我就把你的号码给删了。”老赵狡黠地一笑。
“你算了吧，找你喝酒比登天都难！你要不是成了片警，我找的着你吗？”孙正业一点不含糊，狠狠捅了老赵伤疤。
“呵呵，”老赵自嘲的笑了笑，“行了，我的孙大局长，说吧，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我这个小片警可是很忙的。”
“得了吧，老赵。我可是先给刘楠所长打了电话的，她说你今天休息。你少蒙我。”孙正业话里已带了火气。
“这个蠢女人。”老赵不禁有点恼火，“孙局长，我真的还有事，一会儿还得去接女儿。”
“老赵，我在南湖大街的都市桃源茶馆等你，你爱来不来。四点钟，我只等你到四点。”孙正业一下子火冒三丈，懒得再和赵明亮多啰嗦，挂了电话——这家伙太不识好歹了。
两点钟，孙正业刚在茶馆坐下，老赵就推门而入，一声不吭的径直走向了角落的一张桌子。孙正业摇了摇头，重又站起身，黑着脸换到老赵的桌前。
老赵等孙正业坐下，双眼死盯着他。孙正业被这目光盯的十分不自在，不禁也在自己身上左右扫视，没好气地说道：“怎么啦？我脸上有花？”
“局长大人一句话，我的半天假算是没了。”老赵笑着说道，“怎么？还不允许我看两眼。”
孙正业没有理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将剩下的烟和打火机一起丢在了桌上。老赵毫不客气，自觉的抽出一根，点上；顺手就将整包烟踹到了自己口袋里。
“说吧，到底什么事？”老赵悠悠的吐出了一口烟，心情总算舒服了许多。
孙正业看着老赵这副样子，心里不禁有点后悔，但他还是决定告诉老赵，“老赵，你还不知道吧？我们逮了条大鱼，那个女毒贩，身背五条人命，就用她那把小枪。”他对那把小巧的PPK手枪记忆犹新。
老赵吞了一口烟，“这没什么奇怪的，冲那女的那股狠劲，绝对不是善茬，说不定是个职业杀手。你们问出什么了吗？”
一谈到案情，老赵就变的认真起来。孙正业摇了摇头，“她嘴硬的很，什么也没说。那个矮子倒是什么都说，只是尽是些没用的。”
“不会这么简单的，能用这么厉害的女杀手，整个W市没几个人。更可怕的是，拔出萝卜带起泥，这么大的买卖，背后牵扯的人必定不简单。”
孙正业何尝不知道，但是，这些天的交锋，始终不曾摧毁那女人的防线，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你说那女的用那把枪杀了五个人？都是什么样的案子？”
“还记得大前年五星酒吧那起枪杀案吗？”
“李虎被杀的那个案子？”
“那是第一起！”
老赵点点头，李虎号称“虎王”，是W市汉江区有名的他的死直接引起了W市毒市大洗牌。整整三个月的乱斗，刑警队没一天能安生的。7.65毫米子弹，老赵当时对着弹头夜不能寐，最后也没能找到杀手。
“第二个倒霉蛋，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王宏业。”
孙正业一点也不诧异，点了点头。鸿业集团董事长，被杀之后，在他的别墅发现了近300公斤毒品。
这种猜谜游戏根本没难度，只要是死了人，都是刑警队的活儿，自然都要经老赵的手。老赵没侦破的、关于毒品的，就那么几件，不难猜。
“那把枪杀死的最后一个人，你知道是谁吗？”孙正业突然问道。
老赵摇摇头，“探长”也有计穷之时。
“他们带毒回来的路上，杀了一名高速交巡警。”
老赵狠狠地吸了口烟，从鼻子里喷腾出两股烟雾。孙正业掐灭了烟，“那女的叫易小红，反正她的身份证是这个名字。”
“连她的真名字都没问出来？这帮蠢货连个娘们儿都对付不了了？”老赵恨铁不成钢。
“这不能怪别人，这个易小红被抓后就没吐过一个字。”孙正业见过女犯人易小红，“现在案子就断在这里了，这个易小红看来是准备一人扛下来了。”
“那他们在哪里接的货，这总该知道吧？那个矮子应该知道。”赵明亮问道。
孙正业摇摇头，“那小子叫崔刚，是被别人从网上雇的，他一直以为雇他的就是易小红。他就是个枪手，他一直等在进城高速边上的旅馆，易小红接的货。”
老赵已经点上第二根烟了，可是他一口也没抽，就那么夹在手里，举在嘴边。孙正业从上衣口袋又掏出了小半盒烟，点上一根。他看着老赵手里一闪一闪的烟头，也陷入了沉思。
半天两人没有一句话，老赵手里的烟已经燃尽，黄色的过滤嘴上是一整条烟灰。突然，老赵一个激灵，烟灰瞬间扬起，老赵和孙正业都咳嗽了起来。
老赵抹了把脸，笑着看着对面一副狼狈的孙正业，顺手又抓起了桌上那半包烟。“老赵，有发现了？”孙正业急切的问道。
“老孙，你干过缉毒，应该很清楚，本市的毒市向来都是划分势力范围的。但是，这几年毒品市场很是混乱。这些乱象，我猜是从易小红干掉李虎开始的。易小红背后的势力应该是这乱象之源。所以，易小红这次被抓，绝对是被人设计的。老孙，看来又要有一场大乱了。”
孙正业双眉紧皱，他知道老赵说的恐怕错不了。
“能挖出易小红背后的势力，所有问题就迎刃而解。”孙正业不笨，这些他不可能没有考虑。但是，现在所有线索都断在这个叫易小红的女人身上。两人都沉默了。
“老孙，你听说过四季风吧？”
孙正业莫名其妙的看着老赵，“怎么？你老赵准备买房子？不过，我可听说，那个开发商都快携款潜逃了，那工地可荒着呢！嗯??不对，这些你应该都知道呀！老赵，是不是这个工地有什么问题？”孙正业两眼放光。
“我不知道。只是，那天那个矮子——就是那个崔刚——他说自己是在做四季风的项目。这个说法，肯定是易小红教他的。也许，这里面藏着什么猫腻。”赵明亮夹着烟，却不停的挠着脑袋，“这里面，能有什么呢？有什么呢？”
孙正业掐灭了烟，似乎有些激动，“老赵，你怀疑的有道理啊！果然还是你老赵行。”
赵明亮看了一眼孙正业，轻声说道：“老孙，你可千万别打草惊蛇，这个可不能明查，那是不会有结果的。”
孙正业点点头，心里却已经在谋划着什么。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孙正业看了看号码，皱着眉头接通了电话。
“什么？你再说一遍！”孙正业声音大得吓人，“好了，我知道了，我马上回局里。”
老赵没有说话，一双眼睛却紧盯着他。孙正业站起身，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桌上的物品，转身就要离座。刚准备迈步，孙正业突然又停了下来，转过头压低嗓音对赵明亮说道：“常季尧被人枪杀了，刑警队已经赶往现场了！”
赵明亮也站起身，手里的香烟被他直接丢到了桌上。孙正业转回头迈步走向门口，赵明亮跟在他身后。
孙正业伸手摸向把手，门却从外面打开了。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推门进来，刚好和孙正业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您没事吧？”年轻人礼貌的问道。
孙正业没时间多说，“没事，没事。”他一边回答，一边朝外面走去。
老赵跟在后面，打量了年轻人一眼：很潇洒的小伙子，漂亮的眉眼，那挺拔的鹰钩鼻更显出他的干练，小伙子手里还拎着一个精致的公事箱。年轻人笑着向他点了点头，眉眼里都是笑意。老赵点了下头，跟着走出了门。
孙正业正在门口等着他，“老赵，我要回局里了。记住，不要告诉别人常季尧的事。”赵明亮点点头，这是纪律，孙正业今天下午可是没少违反纪律。孙正业已经坐进了车里，他摁了一下喇叭，车就驶了出去。赵明亮抬头看看天，已经是傍晚了，该回家做晚饭了，这样也许叶静心情能好一些。赵明亮离开的时候，看见了刚才那个鹰钩鼻小伙正坐在自己刚刚的位置上。不过，他现在没功夫在意这些，脑子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一会是叶静和赵晓静，一会又是四季风和常季尧。老赵知道，今晚怕是难以入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