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落下,周子瑞回到了家中,孩子出疹子,何芳带着孩子回娘家了。他从冰箱拿出了一瓶啤酒,走到书房,打开电脑,登陆淘宝。“货已收到,成色不错,快递及时。卖家多送了一支。总之,五分好评吧!”同上次一样,他又登录了另一个账户,记下了一串验证码。
之后,周子瑞喝了一口啤酒,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仔细算了一下,最近两单买卖的收入,前一单他净收16万,今天这单是35万,姚广利已经把钱打到他的账户了;刨除这两单的成本,接近50万的收益。周子瑞现在也会很仔细的控制成本,其实这行一向很来钱,因为风险很大。可他还是会很小心的算计着投入,毕竟这个世界他能依仗的不多,这份工作是他养家糊口、甚至发财致富的指望。周子瑞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一无所长,只能委身于这么一件这么危险的“事业”。
曾几何时,周子瑞也是踌躇满志,幻想着将来能有一番大作为。可是,现实却让他一步步退让,最大的“作为”变成了养活自己。而今,拖家带口的周子瑞面对的是养活一大家子,在严酷的现实面前,他早已没有了从前的意气风发,如今的周子瑞实实在在只是一个三十几岁、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成年男子。如这城市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他整天也只是为了生活而努力的忙碌、奔波。他这种人太普通了,事实如此,周子瑞甚至觉得,自己之所以能做好这份工作,恰恰是因为自己的普通。可当初做份工作,却是由于自己与别的普通人不一样,因为别人再怎么也有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而自己三十年来居然一无是处,没有一技之长,毫无作为,也就只能做与普通人不一样的工作了。
一罐啤酒下肚,周子瑞突然记起,再过几天,就是姚广利的生日了。一想到这个兄弟死党兼“合伙人”,周子瑞就不自觉的苦笑起来。是得给他准备一份像样的礼物了,快一年没见面了。每次都是网络联系,弄得好像两人真的就只剩生意关系一样。得为老友送上祝福了,三十五岁了。
周子瑞的手机就在这时候响起了。他皱了皱眉头,这个时候应该不会有人打电话给他。是个陌生号码,W市的,他摁下接听键,轻轻地“喂”了一声。电话那头居然是沉默,过了有好一会儿,才传来一个男声:“是我。”
有些人是经不起想念的,姚广利无疑就是,这是他的声音,周子瑞再熟悉不过了。周子瑞再次确认了号码,问道:“你……人在W?”
“嗯,下午就到了,想着你正在做事,就没有联系你。刚刚看到你的留言,应该完事了,才给你电话的。”声音很平静。
“怎么想着来W,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本来是打算到Z市的。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就来看看你吧。这会儿,方便吗?出来聊聊,我刚好给你带了‘好东西’。”
“好吧,你在哪里?我来找你。”
“南湖大街,都市桃源茶馆。”
撂下电话,周子瑞心里一阵欷歔。还去Z市干吗?周子瑞不喜欢Z市,尽管他和姚广利在那儿上了的四年学,那里有着他们的青葱岁月。可Z市也留给了周子瑞太多痛苦的过往,甚至当初的那些甜蜜也已经成了苦愁。周子瑞反正从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姚广利也从来没有让他接过Z市的单子。姚广利倒是回去过一次,可就那一次也是伤心欲绝。他应该比自己还不喜欢Z市——周子瑞在心下暗暗的揣测——因为,孟伊就在Z市。
周子瑞使劲甩甩头:算了,到地儿再问他。他刚准备出发,突然又想起什么,转身回到书房,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深红色的瑞士军刀——就拿它作为生日礼物吧!
在茶馆里,周子瑞见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姚广利,妥帖的黑色休闲西装,蓝色衬衣,敞开着两颗扣子依旧是那么潇洒。一头碎发,不长不短显得十分干练,鹰钩鼻永远是他的特征,浓眉下一双漂亮的眼睛锐利的闪烁着,紧盯着出来进去的门。看到周子瑞走进来,那双眼睛瞬间充满笑意。周子瑞迎着那目光,笑着走了过去。还是老样子,总是将自己收拾得仪表堂堂,相较之下,周子瑞就显得十分邋遢了,他也是一身黑,但是却是一套黑色的运动装,一头短发却依旧显得很凌乱。白净的脸上配上一副金边眼镜,本该让他显得斯斯文文,但镜片后的一双大眼,时不时闪着阴霾的寒光,再搭上那干涸的嘴唇,总让人觉得他有点碍眼。
姚广利并未起身相迎,周子瑞自觉地坐在了对面。姚广利随手递上了一根烟,周子瑞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叼在嘴上,却并未点着。姚广利笑着给周子瑞倒了杯茶,香气四溢,“今天还顺利吧?有意外情况?”
周子瑞尝了口茶,好茶,沁人心扉。“有个傻小子差点搅了局。本来想隔天再做,可是,明天这标就过期了,只好硬着头皮动了手。还好,没误事。”周子瑞淡淡的回答道。
姚广利点了点头,汲了一口茶,没再说什么。
“为什么想要去Z市,是有什么事情吗?”周子瑞突然问道。
“没什么,就是想去看看了!”姚广利低着头答道。
“是不是因为孟伊?”周子瑞觉得,应该单刀直入。
姚广利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叹了口气,“人呀,有时候真的很贱!”
“不是告诉过你,别再理她了!你们怎么又联系上了?”周子瑞凶狠的说道。
“前天,她突然给我打了电话,聊了整整一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聊得很开心。”
“你们能聊什么,无非是她过得不好了,想你了?就是这些沉芝麻烂谷子的乱调调!拜托,你吃的亏还不够?再说,你和她现在是两个世界的人。见了面又能怎样?你这家伙,早该清醒了!”说着,没拿烟的手,愤怒的向上扬了扬。
姚广利苦笑着,看了看侃侃而谈的周子瑞。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面前的这个老伙计居然变得这么铁石心肠,这还是那个躲在自己宿舍哭哭啼啼的家伙吗?姚广利又抽了一口烟,吐着烟圈说道:“行啦,你就别再絮叨我了。我这不是没去嘛,就顺道来看看你。我发现,你现在比我心肠硬。”
周子瑞一愣,这真是废话,整天做的是什么事?心软就真的没饭吃了!这些话他不会对姚广利讲,因为说出了口就真是废话了。
姚广利叹了一口气,那锐利的眼神突然就黯淡了下去,“她??出了车祸,酒驾。昨天,梅子打给我的,她可能过得真不好。她的手机里只有一个未拨出的电话,是我的。我想应该去看看她,可到底还是没勇气再走进Z市。”
周子瑞一下子愣住了,他抓起桌上的打火机,“啪嗒”点燃了自己嘴上的香烟,深吸了一口,一阵咳嗽,太久没有抽烟了。“你打算怎么办?真的不去看看?”
姚广利用夹着烟的手,轻轻地挠了挠脑门,“我也不知道,你说得对,我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见了面又能怎么样?”
周子瑞知道,姚广利一直保留着上学时的那个号码,其实他一直在期待着有一天孟伊会打进电话。如今,梦已成真,却人物两非。周子瑞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也不知该怎么办。
姚广利吐了一个烟圈,周子瑞看着烟雾缭绕中的身影,就觉得这身影更加寂寥。看来,姚广利三十五岁的生日,注定还是要一个人过,只是比以往更显孤单。想到这里,他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把瑞士军刀,“送给你,算是你的生日礼物。”
姚广利看了看礼物,戏虐的笑着说:“难为你居然还记得。可是,这也太寒酸了点吧!我说,最近这两单应该不错呀,啥时候变得这么抠啦?”
周子瑞自嘲的笑了笑,并没急着回答,吸了口烟才说道:“钩子,”——这是姚广利的外号,周子瑞给起的,因为那个大大的鹰钩鼻——“你可看清楚了,当年你可是苦苦求着,我都没给你的。”
姚广利吃惊的张大了嘴,好半天说不出话。他将手里的小刀,反复的摆弄,借着店里昏暗的灯光,在刀柄的底部,他找到了那朵梅花。那是一朵私刻的梅花,样子也并不美观,却依旧十分工整,那六朵花瓣看上去简直是一模一样的大小,花蕊的正中心是个小小的圆,十分圆润。雕刻这朵梅花的人,肯定花了功夫的。
是它了,姚广利心说。他抬起头,有些吃惊的看着周子瑞,像是不认识周子瑞似的,“你真的舍得把它给我?”
周子瑞吐了一口烟雾,嘴角上扬,邪邪的笑着,“怎么?当年是谁追着我屁股后面要,还非得请我吃三天大餐?现在发达了,就看不上眼啦?”
姚广利没有笑,他隔着桌子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周子瑞的肩头,“你小子别笑了,我问你:你真的把它给我了?”
周子瑞敛起了笑容,正色道:“给你了,钩子!这东西我早就没用了。”
姚广利没再说什么,只是将这把瑞士军刀小心地放到了一旁的手包里。他知道它的来历,知道它的故事,也知道它原来的主人在周子瑞心中的地位,他更知道周子瑞将它送给他的原因。
姚广利喝了口茶,看着老友说道:“我也给你带了好东西。”说着,从桌下拿出了一个不大的公事箱,递给周子瑞。周子瑞接了过来,箱子不大,但很有点沉。
姚广利狡黠地眨眨眼睛,“你是留过学的人,我这回给你弄了点洋货,你回去再好好研究吧。”说完,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串链子,丢给周子瑞,“来的太匆忙了,没准备啥,这是给咱闺女的礼物,算是我提前给她的周岁礼物。”
这链子颇沉,做工很精美,看来是下了一番心思。周子瑞想说声谢谢,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会心一笑。
姚广利抬起手,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
“这么急?我们好久不见,你不多呆两天,我陪你到处逛逛,解解闷呗。”
“不啦,咱们俩还是尽量少见面。做这行,万事要小心。”
周子瑞点点头,他知道姚广利说的是实情。姚广利掐灭了烟,站起身,和周子瑞握了握手,转身就要离开。周子瑞突然说:“要是有Z市的标,就交给我,就一次。”
姚广利定住了,他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的点着头道:“谢了,兄弟,保重!”说完径直走向了门口,临出门时,他还不忘将手伸到头顶轻轻的摇了摇。
周子瑞一下子笑了,还是那么潇洒。他在这里又坐了一会儿,喝完了那壶茶,才起身埋单离开。
手里拎着姚广利送给自己的箱子,死沉死沉的,他决定直接到自己的“厂房”去。夜深沉,却注定是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