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九美成画
近来愈感腹胀，距产卵日近。本来对腹中生命并无感情，许是母体的天性，时间越久，越加珍惜，行动走路，已万分小心。
寅几日来也潜心作画，并无旁骛。九位姑娘或磨墨端砚，或茶水伺候，倒也消受。
是日，忽听得大堂吆喝一声：“累煞我也！”接着便是笔砚坠地之音。我忙爬过去，藏于大堂墙角观睨。
却见柳春阳、薛幼端二位姑娘已将一长幅画卷两边展开，上面九位美女或歌或舞，或琴或瑟，或立或卧，或喜或忧，最是人物面孔，再无半点秋香般的浮气，栩栩如生，如镜中影像。
众位姑娘俱是称奇，纷言世间画作难出其右。那汤之霭道：“唐先生此画虽描摹我等，却又让我等观之汗颜，当世之中，恐无他人。”
寅笑道：“若无众姑娘一等材料，伯虎也做不了无米之炊。”
“大作既成，何不现在题跋款识？”朱家淑也道。
“这是宁王要献给圣上的，题跋之事还得请过王爷。何况伯虎也不想贪图虚功，款识何用？还请诸位姑娘帮伯虎晾搁，待明日阴干请画坊裱褙，好在后日小郡王弥月之喜献于宁王。”
那钱韶小声道：“我听房内丫鬟闲言，她有个姐妹在王府做佣，说那小郡王出生那日气息不顺，任是拍打，也不肯发声，倒是不知哪个婢女喊了声蟑螂，才啼哭起来。这一哭反而停不下来，只要醒着，无论温饱，都是啼闹。太医看过几回，不知就里，反倒是一日午间，小郡王忽然安静下来，服侍的丫鬟觉得奇怪，翻开包袱，却见手上把玩着一只蟑螂。那蟑螂何等龌龊，那丫鬟赶忙打落，小郡王又是吵闹，丫鬟无奈，试着用手拍裹起蟑螂近前，那小郡王又停止了哭叫。那小郡王平日吵闹，大人们很是心烦，下面的丫头少不了责骂。那丫鬟也聪明，找人用秸秆编了个盒子，找了只蟑螂关进去，对外只说是蝈蝈，放在小郡王床畔，倒也灵验得很，那小郡王自此啼哭甚少。也是奇怪。”
汤之霭道：“饶是大富大贵之家，也有这等恶嗜，丢尽了皇家的脸面。”
寅笑道：“都说皇家贵戚，俱是人中龙凤，却不料是个蜚蠊投胎，确实奇了。不过此话不可外传，以免惹来祸事。”
众人皆应：“晓得！”
这个大头，投了人胎，也不曾丢了本性，我暗自笑道。想到大头，我又心思上身。这几日寅早入晚出，未得有机会跟随，那翠红院与宁府间线路，也不甚清楚，找不到大头，我的计划岂不落空？转念间，我心生一计。
待三更，至厨灶唤众虫会议。自擒拿刀螳、灭杀红背后，众虫对我俱是维诺，不敢造次。今见我召集，既惊又疑。
我道：“今日召集尔等，有一事相商。”
众虫道：“但听大王吩咐。”
我道：“大家想必对我擒拿刀螳一事心中有奇，今日就告了大家。大家可曾注意厨龛中画像？”
那老斑蠊道：“这我知道，此乃灶王爷，掌管人类家事平安的菩萨。”
我笑道：“你等可知这灶王封神前做什么的？”
众虫皆摇头。
我又笑道：“这灶王前世也是一只蟑螂。”
众虫复眼相交，俱露猜疑之色。
我继续道：“这灶王乃上古五帝颛顼之子，本名虞幕，死后化作虫形，唤作穷蝉。因锄杀魍魉有功，其五世孙舜及帝位时，禅封灶王，位列仙册。”
众虫久居一隅，从未听过这等奇事，老斑蠊也奇怪道：“那灶王既是我等先祖，与大王又有何关联？”
我正色道：“我就是那灶王托世。”
此语一出，满地皆惊，刚才还有蹭腿磨翅之小动作，一下子全部吸在地上，一动不动。
老斑蠊小心问道：“我从小看你自卵生至成虫，并未见异样？”
我心中早有预料，笑道：“我是托世，不是转世，先前这躯体并不属我。若诸位不信，可以一试。”我亮出两把刀颚，众虫惊得纷纷后退。
老斑蠊连忙俯首道：“我等相信，我等相信。不知神仙祖宗为何来到此地？”
“我来这儿，是为一人，就是近日在翠红院作画的唐伯虎。”
老斑蠊自作聪明道：“认得认得，在那九位姑娘来院之前，这儿本是妓院，那唐伯虎时常光顾，有一日还在这厨灶间的柴堆上与那侍女行苟且之事——”见我目光怒视，自知失语，连忙噤住。
我继续编道：“我与那唐伯虎前世有缘，本来幻化虫形在姑苏陪伴，不料宁王聘他来南昌府，我至地府查过生死，料他此行有劫，故而追寻至此。”接着又将前番生死重新编排，诉于众虫，一番人间地狱之历，众虫想不相信也难了。
我见前番言语奏效，又徐徐道：“两日后宁王小郡王满月，那小郡王前世也是尔等虫类，因在姑苏舍生救伯虎有功，我帮他在地狱打点，投了人胎。”
转世投作人胎，对蟑螂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老斑蠊连忙带领众虫拜服道：“神仙祖宗在上，我等听从安排就是。”
“我本要寻那小郡王有事，原来也不需麻烦大家，只因托世时误进了孕体，使不得法术，所以当日怒气之下，杀了红背。现在翠红院与宁王府线路未明，想请大家今晚帮我打探路径。”
“这好办，神仙祖宗放心。我等几百条腿足，只要在这城内，天亮前当可探明。只是不知道神仙祖宗找那婴孩何事？”老斑蠊道。
“此乃天机，尔等只管探路，事成之后我再来论赏。”我学那黄蜂口气道。
前有擒杀刀螳之威，后有轮回投胎之诱，众虫对我已深信不疑，领命之后，立即分头散去。
果然，不至鸡鸣，便有一蝶斑大蠊回来，欣喜道：“神仙祖宗，我找到了。”
我便问道：“距此地可远？”
“不远不远，爬行也就半个时辰，神仙祖宗现在可去？”
“不忙，天色将明，不易出行，待今晚你领路就是。”
那蝶斑兴奋至极，不断震动自己的双翼，惹得其他陆续赶回的同类一阵嫉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