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桐终于第一次发了工资,1500块,周六这天他决定跟妹妹一起回一次家。
早上,赵青桐早早起床。洗簌,换衣服。先是坐公交车到了市重点高中,妹妹赵青珊早已穿戴整齐,背了一个书包等在学校的门口。两人一边走,妹妹说道:“哥你怎么还穿这件在家时穿的衣服。开资了怎么也不买件新衣服。你看这件衣服都洗得有些发白了。”
赵青桐笑着说:“还没穿坏,也不能扔了啊!再说天天上班我还没时间买衣服呢。今天回家,晚上住一宿,明天咱俩早点回市里。我领你去买衣服。”
两人一起吃了早餐,又到超市买了许多东西,随后坐车回家。
院前的花草又长到齐腰高了,刚进得院门,见惯了市里水泥森林的赵青桐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是好久没有回家了。眼前的一切都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而实际上他才离家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赵青珊因为忙于高三的学业,也有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了。但此刻她只是觉得回到家里是无比的高兴。看到有点发愣的哥哥,拉起哥哥的手就往屋里走。先迎出来的是母亲,满脸堆笑的说:“我的儿呀,你终于能回来看看这个妈了!妈都快想死你了!”说完,接过赵青桐手里的两大塑料袋东西。让兄妹俩赶紧进屋。
父亲在厨房正收拾鱼。看见走进屋的兄妹俩,没表现出像母亲一样的那般热情。只是笑着说‘回来啦!’。之后又开始收拾手里的鱼。赵青桐让妹妹去收拾鱼,妹妹就去扎了围裙,接过父亲手里刚刚刮完鱼鳞的整条鱼。父亲俨然觉得这种安排是合理的。转身一边洗手,一边说:“你妈呀,昨晚就把菜和肉买回来了。还买了条活鲤鱼。我说都是自家人,费那些事儿干啥!这一大早上给我忙的!”
父亲洗完手回到屋里,坐在炕沿上。喝了口茶水。赵青桐看着父亲一脸严肃的表情,想起这几个月来父亲对自己的怨气,于是从买回来的一袋东西里,拿出两盒云烟,打开一盒,取出一支烟递给父亲。在父亲抽了几口后,赵青桐笑着问道:“怎么样?比你那白灵芝好抽吗?”
父亲凝视前方,不看赵青桐,却笑着说道:“嗯,好抽!钱儿也好啊!”
父亲又问:“怎么样?博德公司还行啊?”
赵青桐回答:“挺好的,比化工厂强多了。要是比那差,这生活不是走下坡路了吗?”
父亲又问:“开资了开多少啊?”
赵青桐说:“1500块钱。”
父亲问:“那你生活费够啊?”
赵青桐说:“够了,我也没什么花销。”
父亲说:“你离你妹妹学校多远?”
赵青桐回答:“不远,坐公交车15分钟就到了。”
父亲说:“你离你妹妹近没事就多去看看她。开资了想着给你妹妹买点衣服。生活费她从来是要多少你妈就给她多少,也不知道够不够,高三了,生活费还跟高一的时候一样,一个月就几百块钱。你妈多给了她也不要。”
赵青桐笑着说:“放心吧,爸,我会经常去看她的。上次去她学校看她时就给她买了一兜子的水果。”
父亲又点了一支烟抽起来,一边抽一边喝着茶水。看到父亲的笑容,赵青桐也就放下心来,转身走进厨房,看看母亲都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妹妹看见叼着烟进来的哥哥,高兴的说:“哥,咱妈准备的太丰盛了!刚才算了一下,一共八个菜。都是咱俩最爱吃的!你看,这是你最喜欢的小鸡炖蘑菇;这还有清蒸肉。”妹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已经洗好还没切好的肉。这时,母亲凑过来跟赵青桐说:“咋样,你爷俩在屋里没说啥吧?你爸没什么不高兴吧?”
赵青桐笑着说:“放心吧,妈,啥事也没有!”
“这我就放心了。我寻思又劝你回化工厂,劝你结婚呢。博德公司不比化工厂强多啦。”母亲如释重负的又回去忙手里的活。随后又回头说道:“对了,儿子,你去拿磨石把菜刀磨一磨,一会儿珊珊切肉时好下刀,要不容易切到手。”
等所有需要改刀的都已经切完,葱姜蒜也已经准备齐整。赵青桐又跟父亲在屋里说了一阵话后再次来到厨房,站在厨房中央说道:“妈,上灶就全交给我跟珊珊吧,你就在旁边瞅着得了。我在市里这俩月跟同事又学会了几手,今天就来试试。珊珊,八个菜,咱俩一人炒四个,怎么样?现在到了‘打仗亲兄妹’的时候了!”一边说着,一边手拿炒勺比划着。
妹妹赵青珊的童年里记忆里,顶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吃哥哥做的饭菜。父母和大哥一白天在地里干活,经常是赵青桐给她做午饭吃。哥哥领妹妹到菜园里,跟妹妹说:你想吃啥咱就摘啥?哥都能给你做!妹妹就拎了筐才菜园里摘了豆角或是茄子或是辣椒。在锅台边,她负责烧火,一边观察着哥哥炒菜。长大了,虽然妹妹也学会了做饭,炒菜。但还是喜欢吃哥哥亲手炒的菜。
现在听到哥哥准备上灶,赵青珊先是一阵高兴。继而又听到让她也动手的话后,努了努嘴装着很委屈的说道:“哥,这些菜都是我切的。你怎么还要欺负你亲妹妹啊!”
此时,站在一旁的母亲也有些看不过去的说:“对,珊珊弯腰在这切了半天,你还有没有当哥的样了!你要是嫌费事,我来替珊珊炒几个菜吧!”
听见母亲这帮腔的话,赵青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直忙到中午,让赵青珊感到手舞足蹈的菜肴就都齐整了。赵青桐又拿出来事先买好的一瓶玉泉方瓶。给父亲倒上一杯。自己则跟母亲,妹妹喝饮料。饭菜丰盛,谈话的气氛也很是融洽。赵青桐似乎要把两个月来跟父母的话全都在这饭桌上一吐为快。他说了最开始找工作的无奈。说了租给他房子的郑阿姨,又讲了初到一车间,红姐,胜哥对他的帮助。只是不曾提起董大姐刚刚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等儿子说完,妈妈就语重心长的说:“儿呀,公司有合适的女孩子就处一个。这种事你自己一定要上心。咱这家庭情况也不指望人家咋样了,只要两人能合心思就行!你就听爸妈的话肯定不会错!”
这顿饭,赵青桐感觉很愉快。他看到爸妈是高兴的,妹妹同样是高兴的。他觉得这样的愉快场景已经好长时间不曾有了。而日后也很难天天如此的吧。大哥常年在D市打工,妹妹明年就要高考,极有可能去外地上大学。一家人真是要开始聚少离多的日月了!
日暮黄昏后,赵青桐跟妹妹在园子摘李子和杏吃,妹妹围着小果树找,看到一个大的李子或杏就让哥哥帮她摘下来,她自己却不摘,理由是她怕极了毛毛虫子,堂屋的后窗子开着,两人正玩得高兴,只听见妈妈高声喊道:“青桐,回屋来,你同学来看你了!”
赵青桐站在后窗再透过前窗就看到了站在自家院子里的张丹。一脸惊讶之余,也来不急多想,就绕回了院子。张丹一脸嗔怪的说:“这么长时间也不联系一下,怎么,快把我忘了吧?”
赵青桐半开玩笑的解释:“说哪去了?太忙了,博德公司是大公司。我能把你忘了吗?咱们又是同学,又是同事,又是同乡的。以后就是死了,估计咱俩的坟堆也就离得几步远!”
张丹连声的‘呸呸呸!’,骂赵青桐说话晦气,看见赵青珊也走了过来,赶忙把手里拎着的塑料袋递给她说:“给你,珊珊,不给你哥吃。我家园子里刚熟的苹果,知道你家园子没有这个。我挑了半天才找了几个全红的。”
珊珊接过苹果,说了声‘谢谢’,随后又说:“我家的杏也刚刚能吃,我去摘点给你吃吧。”
这时赵青桐母亲隔着窗户冲张丹说:“那啥张丹来了快进屋里呀!别在外面站着说话呀。青桐你咋那么没礼貌呢?”
张丹客气的说:“不用了,赵姨,在这说会儿话,我跟赵青桐出去溜达溜达。”
赵母不去勉强,也不再过多客气。毕竟她几乎是看着张丹在自家院子里长大的。只是感叹,小时候的这一对青梅竹马,长大了却为何若即若离了呢?
珊珊在高而密的杏树前犹豫了好一阵,终是惧惮那毛毛虫子而不敢进树深处去摘熟透的黄粉杏,于是招呼哥哥和丹姐进了园子,说:“哥呀,还是你给丹姐摘吧。我害怕!”
张丹说‘摘几个尝尝就行,吃了这么多年你家的杏,不吃不习惯了’。赵青桐也不客气,只摘了装满一手心的七八个杏递给张丹后,就说:“走吧,现在是黄昏,正好溜达溜达!”
两人先是并肩走到村西边,后又一起走到村东边。最后来到了村里唯一的公共场所——村小学。张丹问:“在博德公司怎么样?比化工厂好吧?”
赵青桐回答:“我认为好一点吧,那里干净。活也不是很累。”
张丹又问:“也认识了一些新的朋友了吧?好相处吧?”
赵青桐说:“嗯,还行。车间不到三十人。男女各一半吧。都挺好相处的。”
黄昏时分的校园里很静,偌大的操场上只有几个家住附近的老年人在闲走。越加显得操场的空旷与荒凉。两人顺着校舍,从小时候一起念幼儿班的班级往后面一直走下去。
赵青桐问:“我走后,你在化工厂还好吧?”
张丹回答:“还好吧,你走了我就主动要求调走。现在实习密度员呢!几个月后能转岗吧。”
赵青桐说:“挺好的,密度员工资高,活也轻松。也不那么脏了。你好好干吧。”
张丹做了一个深呼吸,连赵青桐都听得到那带着叹息的粗粗的呼气声。好一阵不说话后,张丹开口说:“可是你不在我身边了,我就觉得很空落。”
赵青桐目视前方前方班级门楣上的牌子:三年级。只简单的说:“习惯了就好了。再好的朋友也早晚是聚少离多。”
走到五年级的时候,房子就到头了。赵青桐眼睛贴近窗子的玻璃,仔细打量教室里的一切,说:“班级还是那个班级,桌椅板凳还是当年咱们那时用过的,只不过更旧了,也少了挺多座位。”
赵青桐内心里好一番唏嘘感慨,却始终未听见张丹的回答,一回头,却不见张丹的身影。他走到房子转角处,看见赵丹在山墙脚下,走近去,只见张丹俯身在地基岩石边,于是问道:“你找什么呢?”张丹不回答,仍是不停的拂去一块一块岩石上的泥土,直到最后,手指终于停了下来,赵青桐凑上前去,看见最下面的一块岩石上浅浅的刻着几个稚嫩的方块字:张丹,赵青桐。
赵青桐手指也停在半空,沉默良久。模糊的记忆里,想不起两人是几年级时,在此一起玩耍,彼此刻对方名字时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又仿佛浑沌不清。张丹目光始终注视那几个笔画倾斜的字,大滴大滴的眼泪滴落在自己满是泥灰的手腕上。
两人重新走回石板路上。缓慢的并肩前行,夕阳刚刚隐没进小西山,无边的黑暗一点一点的吞噬着寂寞的校园。赵青桐不知该说些什么。张丹止住了自己的泪水后,渐渐的匀了呼吸,说:“赵青桐,如果你在那边什么时候处对象了,一定要告诉我,不用怕我伤心!”
赵青桐混乱思绪里搜索不出回答的词句,张丹又继续说:“你走的这几个月,去你家找你两回,你不在,我拿起电话,犹豫半天的始终没打。几个月来我一个人也想清楚了,可能···这辈子咱们真的没缘分吧。我也没理由恨你,既然爱过了,就不应该有恨。这么多年里你带给我许多快乐和憧憬,我也算知足了。你说得对,咱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同学,同事,同乡。真的可能死之后坟墓还离得挺近呢!只是爱情的坟墓提前来了而已。不过,咱们友情还在嘛。从小玩到大,怎么能不联系了呢?所以,你以后给我打电话也不用有什么顾忌,我也不会再有什么幻想了。你说对吗?”
赵青桐一直静静听着她的叙述,回答道:“对,咱们这铁关系以后不可能变成陌路人的。其实我一直想着咱们从小玩到大,就一直保持这种关系不是挺好的吗?说说笑笑的。不管好事坏事都互相叫一声。从小是这样,可为什么长大了就不一样了呢?”
张丹终于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说道:“以后就又一样了。我还是你小时候的那个小丹,你还是那个桐哥!”
赵青桐看见她的笑容,心里也十分的欣慰和喜悦!连声的叫了她好几句‘小丹’,她便也回了她好几句的‘桐哥’。
赵青桐把张丹送回家,又回到自己家后,已是晚上八点多。进了院子就已看到东屋西屋都已拉上了窗帘。父母睡觉总是这样早,多年来都是如此。他直接走进西屋,就看见妹妹珊珊悠然自得的躺在被褥上,赵青桐忽然记起了什么,上前几步扑到妹妹的身上,想要夺走她手里的手机,同时说道:“你这个小特务!小卧底!”
珊珊忍不住的咯咯的窃笑,同时激灵的不让哥哥抢到自己的手机。哥哥开始用他的绝招——胳肢妹妹的腋窝。妹妹就笑得更其狼狈,全身缩成一团,同时用手抓着被子去捂哥哥的头,然而不济事,哥哥嘴上不住的说‘要么把手机给我看看,要么招供!’,手上的力度却毫不放松。妹妹终于招架不住,告饶的喊道:“哥,我招了。我招了还不行吗?你快放了我吧!”
哥哥终于松手,坐在炕沿上,虎视眈眈的盯着妹妹,说:“说吧,是不是你,坦白从宽!抗拒挠脚心!”
妹妹刚才笑的肚子发疼,此时看着哥哥的怒目而视,仍是窃笑,为免于皮肉之苦,终于说道:“哥,我招了。是我发的短信。不过我跟丹姐说千万别跟你说。你怎么知道的?”
赵青桐收回自己的严肃,一种‘你那点小伎俩岂能瞒我’的语气说:“你说呢!我又没告诉她,两个多月了,我第一次回家,她就来咱家了。肯定是有人通风报信啊,但我能问张丹吗?我就分析呗,都谁知道我回来呢?这人首先得有闲心,其次跟张丹偶尔还能联系,有点私交。最后嫌疑人就只剩你了。”
妹妹竖起大拇指,说‘哥哥你真厉害,福尔摩斯真没白看’,随后又带着极大好奇心的问道:“怎么样啊哥?唠得怎么样?这么晚才回来,肯定把过去二十几年的往事全唠个遍吧!”
赵青桐轻轻的在妹妹头上谈了一个脑瓜崩,说:“唠你个头啊!”
赵青桐去打了盆凉水,把脚洗了。随后似乎很疲乏的上了炕,躺在褥子上,双手插脑后,若有所思。妹妹拽过薄被却只把哥哥的肚子盖上了,随后与哥哥成丁字型躺下,同时势大力沉的把脑袋砸在哥哥的肚子上,哥哥虽早有预料,挺好了自己的腹肌,可妹妹的泰山压顶,还是让自己刚刚吸进鼻的空气在喉咙处拐了一个急弯,立马又从嘴里喷出来。
捋顺了呼吸,赵青桐眼瞅棚顶,沉思片刻后,推着妹妹的头说:“快回东屋去睡觉去吧!咱爸妈都睡着了,灯还给你留着呢!”
妹妹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起身说:“我去把东屋灯闭了,完了再回来。平时在学校都10点,11点睡觉。现在还不到九点。”
妹妹就下地去走进东屋把灯关了,又回转来,依之前一样躺在哥哥软软的肚子上。看着哥哥木木的表情,问道:“哥,你想啥呢?跟丢了魂似的。”
赵青桐说了句‘没想啥!’随后又忽然的说道:“珊珊,你说我要处对象了,好不好?”
妹妹就显出很有兴致的说:“当然好了,有了嫂子我就又有一个宠着我的人了!”
赵青桐就说:“你就想着你自己啊!”说完,又去胳肢妹妹的腋窝。妹妹不曾预想哥哥的惩罚再次光临,条件反射般的缩成一团。随后哥哥又去挠她的脚心,惹得妹妹连声告饶。
就这样,兄妹俩闹一阵,唠一阵。唠到不和谐处,再去闹一阵。直到十点半,妹妹才被哥哥推搡着去东屋睡觉了。
赵青桐并无睡意,但仍是把灯关掉。外面没有了路灯与霓虹,无边的黑暗浸满整个屋子,这种似曾相识的黑暗真的是久不曾遇到过了。他点着一支烟吸起来,看不到烟雾缭绕,却清楚的看到烟杆前端忽明忽暗的燃烧点,如夜空里的星星一样忽闪忽闪。耳畔再次传来南山里悠长的火车汽笛声,那悠长的记忆的河流,也同时汩汩的流进脑海里,童年时张丹的影子也就如历历在目一般,而同样历历在目的是学校最后一个班级的山墙脚下,那岩石上依旧清晰可辨的几个方块字。火车声渐行渐远,然而赵青桐并未觉得火车真的开远了,那火车反而是向他驶来,穿过了重重夜幕,直接从他心底最柔弱的地方擦身而过。
一阵手机短信的铃声在黑暗里传来,打断了赵青桐的思绪,他从枕下拿出手机来看:青桐,明天周日有时间吗?一起去逛街。——孙彤彤
我今天回城东自己家了,明天晚上才能回到市里。——赵青桐
那也行,如果晚上五六点钟你回市里就发短信给我。咱们去夜市。——孙彤彤
好的,我尽量!晚安——赵青桐
这么早就睡啊?那好吧,晚安——孙彤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