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大骇,她莫不是要在此对我暗下毒手,除之而后快?那我可太冤枉了,我本无意进宫,更何来与她争宠?若是因此被害,真是做了冤死鬼了。
“王后想是有所误解,至我入宫以来,陛下见我不过两面,数语寥寥,并未另眼看待。赐我宫装,虽是圣恩深厚,却也与我无干,皆是照应吕家颜面。朝局政谋,韭韭不懂,但尚有自知之明。韭韭姿容平庸,才情疏浅,岂能陛下垂青?”
准王后凝视我半晌,只看得我心中发寒,她忽然轻蔑一笑,撇开眼光。
“你别害怕,本宫不会随意害你性命,毕竟你身后还有个吕家。不过你可要日夜焚香祝祷,祈望吕家权势长久,不然......”准王后从鼻子哼了一声,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准王后这般无所顾忌的表达对我的恶意,不管是有恃无恐,还是直言不讳,都让我稍稍心安,至少暂时我并不会有危险。而我及时看看情势,也好今早想办法脱身。
准王后左手搭着船舷,探出身子向水里看:“姑娘也来瞧瞧。”
我迟疑了一下,未敢照做。
准王后嗤笑一声:“不用紧张,本宫不会把你推下湖的。你的亲卫如此尽责,此时下手也不方便。”说着朝湖岸歪了下头。
我的亲卫?未解其意,我莫名其妙地朝湖岸望去,远处高岩上立着一人,白衣猎猎,正一瞬不瞬地望着这边。
“孝昭候爷对你倒是上心。”准王后漫不经心地道。
我惨然一笑,她不解的皱起眉心。怕她生疑多问,我赶忙探出身子看水中究竟有何特别之物。细看之下,竟是一惊:“这......”
“美罢?”
方才全部心思都放在准王后身上,只顾与她说话,竟没有注意到水中奇景。蔚蓝湖水清澈可见数米,却尤不见底,湖水之深可见一斑。渐往深处,水色渐浅,乃至视野之末,竟成青白之色。而不能见底的原因,竟然是水中浮沉着无数碧绿星光,盈盈一片绿海。
湖面蔚蓝有如天空跌坠,湖中碧绿好似翡翠晶莹。
“到了晚上才美,湖水黑沉如夜空,这满湖绿光,璀璨宛若浩瀚星河!”
“这是何物?”
“虫子。”
“啊!”
这美轮美奂的景致,竟是无数虫子,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又浑身发毛!
“不用怕,这些浮游在此的小虫,微乳花粉,并不伤人,离了这湖水便死,虫尸遇风而化,消失无踪。”王后挽起衣袖,将一只手伸进湖中,划动水花,搅动一片莹绿光团,煞是好看。
“王后见识广博,天下竟有如此奇妙之物!”我也效仿她,伸手进水中,掬起一捧,晶莹绿光行星星点点,在水中上下沉浮,可爱得很。忽然想起准王后说它们离水即死,忙又将水放回湖中。
准王后玩耍了一阵,有些腻了,便招呼船夫靠岸。
小船摇摇晃晃向岸边驶去,王后接过宫娥递来的锦帕,边擦手边说:“本宫见你是个识时务的,今日才来对你说这些话。与你也算大有毗益,望你好生思量。”
“王后放心,您的意思,韭韭明白。”
准王后满意地点点头。
小船一靠岸,吕云声便迎上前来。
“见过王后。”吕云声拱手躬身。
“侯爷。”准王后福身还礼。
“两位慢聊,此处风大,本宫有些不适,先回了。”准王后回头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领着两个宫娥离去。
“晚儿!”
我避开他伸过来的手,绕过他径直离去。
吕云声追上来:“她对你说了什么?没有为难你罢?”
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道:“韭韭只是吕家远亲,谋局之卒。此番随侯爷质寓宫中,人多眼杂,莫要过从太密,惹人非议。”
他原地楞了一下,又急忙赶上来:“什么谋局,什么棋子?晚儿你为何这样说?虽然我父亲有所图谋,可你当知我心!”
我暗自叹气。当初索娅对我欲诉往事,被冬夏制止后,许久未能再提起。想必是有人使了手段,从中阻止。冬夏当日之举显然是有意为之,现在看来他应是知晓一些内情。他又从何得知,又是谁能授意于他挟制索娅,自不必说。而索娅能居于王宫,想必与冷辰也有些关联,或者她便是他的手下。
索娅当天挑拨不成,至那之后便再无踪迹。却又为何能在那一日,骤然出现,毫无预兆地揭开旧日伤疤,导致我与吕云声反目,若说无人相助会是撑腰,我绝不相信。细想之下,我与吕云声闹僵,谁人得益?自然是想将我送给冷辰的吕老爷。
当日托名将我引去古月堂,却至始至终没有出现之人,真的只是被假借名号,毫无干系?
我不想挑拨他们父子关系,不愿提及此事。
见我不理他,吕云声闪身挡在我面前,截断我的去路:“晚儿,你别这样,我们谈谈可好?我真的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闻言我胸口一滞,没来由的涌起一股怒意。戾气冲上头顶,我紧攥着拳头,几乎要将指甲陷进皮肉,用尽全身力气低吼一声:“滚!”
憋了许久的怨气喷薄而出。我没再多看他一眼,拂袖而去。
走出五六步,身后传来吕云声沉哑的声音,竟带着隐忍得哭腔:“晚儿,我好害怕!”
呼吸骤然凝滞,刚刚还热血激流的心,好像瞬间被冰封。我几乎就要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了。可是血淋淋的往事历历在目,我那可怜又可悲的自尊,在心中对我冷笑。狠狠咬了咬发酸的压根,没有再迟疑,径直离开了。
刚过酉时,宫人们便开始忙着里里外外地掌灯。琉璃灯火彩映屏,明珠夜华熤流光。灯火通明的宫殿,映衬得勾月越发灰白。
虹儿不能随行,没有她在,餐食起卧都很不顺意。好在我不是矫情的人,将就几天倒也不太要紧。用过晚饭,宫娥过来收拾了碗筷,我随手拿起一本书,在灯下翻看。烛影在纸上踩着节奏跳跃,没多久睡意袭来,我支肘撑额,开始哈气连天。
就在我准备宽衣睡觉之时,房门“笃笃”地轻响了两声。
“进来。”我合上书朝门口望去,好奇是谁这么晚过来。
门“吱呀”一声徐徐敞开,出现的人竟然是青衣罗带,低眉含笑的冬夏。
“韭韭姑娘,文公子请你即刻到镜湖一叙。”
“文略?!”我诧异地脱口而出。
冬夏唇边笑意更深,微微颔首。还未待我再问,他便向我躬身一礼,退出门去不见了踪影。
思量片刻,我起身从衣架上拿起锦缎披风系好,将灯吹熄,掩好房门,朝镜湖去了。
山里的夜晚,比灯火辉映的峪元城黑得纯粹剔透。那里的夜晚总是笼着一层朦胧的光,隔着喧嚣的繁华,星月掩面。而这里的黑夜分外清透。
镜湖染了夜色,月光铺满水面,明亮异常。远远望去,着实极像面镜子。
在湖畔站了片刻,下午乘过的小舟从远处划来。船上只有船夫一人,登船之后,也不等我吩咐,小舟便破开湖水,悠然向湖心驶去。
“是谁吩咐来接我的么?”我四周眺望未见其他人影,难道冷辰在对岸等我?
船夫未答话,只是默默撑船。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小舟来到湖心,缓缓打了半个转,竟停了下来。
“怎么停了?”一丝恐惧爬上心头,暗暗后悔自己不该如此鲁莽登船。
船夫原本站在船尾,我转头看去时,他已经矮身转进船篷,朝这边来了。我不由自主地后退,小舟左右摇摆,四面湖水茫茫,我不会水,毫无退路。
船篷里人影一闪,船夫挺身转了出来。宽大斗笠压下遮住了脸,他一步步靠近,压迫感逼得我喘不过气。
心一阵急跳,就在我准备闭眼等死时,船夫慢慢抬起手,忽然将头上斗笠取下。月光洒落,映出一张俊秀的脸。
“还是那么笨,竟没猜到是我?”冷辰将斗笠往旁边一扔,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我用力闭上眼睛,强忍住一脚将他踹下湖的冲动。
“陛下屈尊将贵,在夜深风冷之时,假扮泛客船夫,只为戏耍民女,真是有心了!”
他见我动了真气,哂笑一声,在对面坐下。
一阵湖风掠过,遍体冰凉,才发觉刚刚竟已惊出了一身薄汗。湖面被风吹皱,漾起波光粼粼。湖水如墨,碧绿光芒如繁星闪烁,小舟摇摇晃晃,仿佛荡漾在浩瀚星河之中。准王后所言不虚,这夜晚的镜湖,美若幻境,令人叹为观止。
冷辰与我对面而坐,一如下午时我与准王后,也乘的此船,也驻在湖心,也是这样对坐。只是那时的镜湖,不比此时美得动人心魄。那时我还以为,我与冷辰,此生再不会有这样持心交谈的机会。他没有说话,只是凝望着我,没有着任何冠饰,只用锦带束起发髻。风撩起耳边一缕乱发,发梢弯弯落在唇边,紧抿的薄唇方稍显柔和。
黑暗凝固了时间,我们就这般凝视彼此,想说的话太多,反而只得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