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日头极好,将暗沉沉的大地照得明晃晃的,耀眼夺目。刘邦负手凝立,静得如同雕塑,一袭料子上乘的紫红色长袍倾泻而下,勾勒出了男子颀长挺拔的身躯。他半眯着眼,抬首望向一碧如洗的蓝天,像在沉思又像是在眺望着什么。
“父王,您在看什么呀?”身后站着的刘盈眨着明亮透澈的眼,好奇地瞅着父亲。
刘邦笑了笑,低头问刘盈:“你瞧瞧天,看看天上有什么?”
刘盈依话照做抬头望了望,然后一脸困惑地看着刘邦。
“我喜欢仰着头,看阳光穿透云层的缝隙直射而来的感觉,那是生命的力量在涌动。”半晌,刘邦低声说道。
刘盈皱皱鼻子,抬头望望天:“咦?我怎么没有看到,只看到了蓝蓝的天和白白的云。”
刘邦摸了摸他细软黑亮的发顶,目光中满含着暖暖的亲情,只见他掀起衣摆往草地上一坐,抬手招呼刘盈:“来,坐到父王身边来。”刘盈点点头,乖顺的靠在他身边坐下。
“父王现在的心情就像这艳阳天,甚为开怀啊。”刘邦伸了伸腰,俊朗的脸庞绽出了最为真实的笑,眉间的厉色和眼角的细纹在微风吹拂下淡去了几分。
刘盈见父王如此欣悦,小脸自然也是喜盈盈:“要是每天都能晒着太阳,快快乐乐就好了。”说着,他转头摇摇父王的腿:“我不喜欢打打杀杀的,父王为何一定要攻打项羽呢?”
刘邦指着不远处一只将被吞入蛙腹的飞虫,语重心长地说:“这就是弱肉强食,在这个世上生存,你若不变得强大起来,那你就可能会被比你强大的对手吞掉。项羽是父王这一生遇到的最可怕对手,我若不打他,他便打我,若打不过他,最终就会被对手杀掉。孩子,你也该学着变强了。”
刘盈似乎并不赞同父王所说的话,摇摇头:“既然打不过,为什么不远远躲开呢。如果是我,我就会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这样不就安全了?”
刘邦脸色一暗,但望着刘盈一眼无辜,单纯干净的小脸,不觉又低低叹息了声,然后轻轻将孩子抱在怀里,嘲笑说:“真是没有出息啊,本王怎会有你这么个爱哭又胆小的傻儿子呢。”
刘盈偎在他的臂弯处,像是想到了什么,小声对刘邦说:“父王,请您不要为难云箩,她是个很好的人。”
刘邦一愣,低头对刘盈说:“孩子,什么人是好的什么人是坏的,可不只是单凭眼去看,耳去听就能看出来,世道不古,人心难测,你还小,以后慢慢地就会懂了。”
“可她真的是好人。”刘盈抬头,坚定的说:“除了父王母后,她是这世上对盈儿最好的人了。”
刘邦眸底闪过一丝晦涩不明的光,云箩,她的确是个有意思的女人,本王也该去瞧瞧她了,苦饥寒的日子看她还能逞强到几时。
简陋的营帐内,云箩坐在草席上将手里有些发硬的冷饽饽掰一半,递给了红绡,然后自己也就着一碗索然无味的野菜汤,填肚充饥。红绡苦闷着脸,抱怨着:“成天就只给我们吃这些东西,我看这汉王就是成心折磨我们。”
“随他了,只要咱饿不死就行。”云箩面无表情的咀嚼着,这入口的滋味确实不怎么样,还有股淡淡馊味。
红绡喝了口汤,不禁皱眉吐舌头:“我瞧连外头的马都比我们吃得好,它们起码吃得是新鲜的草,还能晒晒太阳,而我们呢,成天扔给这个啃。唉,姐姐,不行今晚我们就逃出去吧。”
云箩转头问:“你身上可还有盘缠?”
红绡闻言,翻翻衣袋摇了摇头。
云箩喝了口汤,慢吞吞说:“我们现在出去恐怕连冷饽饽都没得啃呢,在这里虽然条件差了些,但起码人家管吃管住。”
红绡撇嘴说:“姐姐倒是想得开,不过真是委屈了我们的肚子,难道我们要一直呆在汉王军营里吗?”
云箩凝了神色,缓缓说:“走是肯定要走的,但若没有万全把握不能贸然动身。”
这时,帐帘掀起,一道明媚的日光照进来,来人是刘邦。红绡见此,慌忙站起身退到云箩身后,而云箩熟视无睹,依然面无表情坐在席上,慢条斯理地啃着手里的饽饽。刘邦眸光闪了闪,望了云箩半晌,突然招手示意一兵卒端进来几盘小菜,一只烤鸡还有热腾腾米饭,放在了云箩跟前。
云箩蹙眉,抬眼望着他:“汉王这是何意?”
刘邦不作声,只是斜眼端倪着云箩,脸上溢着优雅的微笑。身后的红绡咽咽口水,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盘中美味,见云箩没有反应忙上前弓身一礼:“谢过汉王赏赐。”
云箩转头瞪了红绡一眼,神情甚为不悦:“我们不是已经吃过了吗?”
“可……”红绡可怜兮兮的垂着脸,又转眸瞅了瞅香喷喷的烧鸡,撇了撇嘴。
刘邦挑了挑眉,对云箩说:“不领本王的情?”
云箩一脸的冷淡,声音平静:“沦落这任人宰割的处境,还有什么领情不领情的。”
刘邦弯了弯嘴角,走近她,伸手依次将盘碗中的食物倒在地上,溅出的油渍沾脏了云箩的衣裳。
红绡满眼心疼看着白白浪费掉的饭,禁不住弯腰想要去捡,却被云箩伸手拉住:“脏了的东西更是不能去捡,因为会弄脏我们的手。”说着,她又转头望向刘邦:“汉王何必戏弄于我,不觉得很无聊吗?”
刘邦眉眼透着笑,只是不知这笑是真或假:“你这执拗的个性,有时会让你自找罪受呢,好了,本王以后不为难你便是。”刘邦说着,转身走去将掩着的帐布摘下,回头看着神色犹疑的云箩,几许阳光流转在她的发间,脸庞和身上。
“没事多出来走动走动,晒晒太阳,这会对你的腿伤有好处,还有……本王希望你能多陪陪盈儿,这孩子很是喜欢你。”言罢,他便负手走了出去,只留下一脸怔然的云箩和满是欣喜的红绡。
当第二日的太阳初升,沉寂数日的汉军浩浩荡荡出发了,两翼骑兵在前,后方重甲步兵亦是无可阻挡的傲然阔步,庞大雄壮的军队就像一条长长的,蜿蜒向前移动着的巨龙。云箩知道这是往彭城去的方向,每行一刻,内心的惶惶不安便愈渐加重。
夜里,云箩坐在熊熊烧得正旺的篝火旁,微笑看着身边打着哈欠的刘盈:“故事讲完了,看你也困了,快些回帐睡觉吧。”
“不。”刘盈摇摇头,又连连打了几个哈欠说:“你讲的故事真好听,我还想再听一个。”云箩有些无奈:“瞧你都困成这样了。”刘盈嘟着小嘴,撒娇说:“再讲最后一个我就乖乖去睡,好不好。”
云箩想了想,轻声说:“那我再讲个美人鱼的童话故事吧。”
刘盈一听,好奇地瞅着云箩:“美人鱼,是人还是鱼呢,或者是化作人形的鱼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