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把他那能装四担水的缸挑得溢出了水,然后又用那担木桶等了一担。他帮我换好药后,慈祥的对我说:‘回家吃饭已经来不及了,我多煮了一把米,你就在我这里吃一口。’
“在低矮的餐桌前,在一问一答之间,我才了解这位下放多年,又从未打过交道的老人。他原本也是本地人,过去家世极其显赫。自幼年起,他就在外求学,最后毕业于北京大学医科系,在那场运动前他和他妻子都在南昌工作。因受家庭所累,他也被卷入了下放的浪潮,几经辗转,最后被流落到这个土地庙似的医务室里,由于那时是个热血沸腾的年代,尽管他尽职尽责的为大家服务,但终因他那洗刷不清的出身,让他始终没有获得他应用的尊重,几担水的劳动不但抵消了我所欠的挂号费,而且还让他对我刮目相看。
“用异样的眼神把我从头到脚看了多个来回后,他小声对我说:‘这样乱哄哄的日子不会太久,有本事的人终究会有用武之地,如今读书也只是学学口号,学不到真正的学问,你趁现在年纪轻,跟我学医好不好?’
“望着我似信非信的目光,他几乎是带着央求的口吻接着说:‘你放心,跟我学医不耽误你的学习,从初中到高中的课程我都可以教,即使将来没有升学的机会,有我这身本事也不愁没饭吃。’
“望着皱纹中凸现的真诚,我毫不犹豫的应道:‘只要我父母不反对,我明天就来拜您为师。’
‘只要你愿磕个头,我将把我毕生所学都传授与你。’
……
“你究竟磕没磕头?”
“我要是磕了头,还出来当这个大头兵吗?”
徐涛深深叹了口气后,又接着倾诉道:“当天吃晚饭时,我向父母提出了辍学学医的要求,他们听后先是一愣,然后将头摇摆的象拨浪鼓。”
“那是为什么?”
“就因为口粮钱,你没在农村呆过,不知乡下人的辛酸。”
望了望对方茫然不解的眼神,徐涛缓缓解释道:“按公社下达的分配方案,我们村一等劳力一年五百五十斤口粮,劳力等级低的依次减少一百斤。象我们在校的中学生,一年三百斤,这口粮标准不是大米,而是以毛谷为基数,并且还有相当一部分为五谷杂粮所折算。所以真正能吃下肚的净粮并不多。再加上大家肚子里没有油水,家家缺粮都是铁定的事实。”
“打下的粮食就那么多吗?”
“不止那么多,除了口粮外,要交公粮,卖余粮……。”
“自己不够吃,何谈余粮两个字?”
“农村的定量就那么多,国家定的任务不完成不行,到了年关,实在揭不开锅的人家也多多少少有点救济,但前提是本小队一定要先完成上交任务,两抵都不行。”
徐涛看了看静等下文的对方,又接着往下说:“在读书期间,三百斤口粮是平价,也就不到三十块钱,如果去学徒,口粮按三等劳力的定额分配,虽然比在校期间多了五十斤,但必须按市价折算,一个强劳力的一年工分值也难抵清一个学徒工的口粮钱。
“当我向他说明我无粮可带时,他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我一个月才三十斤谷,就是顿顿喝粥咱俩也不够呀。’
“在他那包含着痛楚和遗憾的眼神面前,我只得对他深深一躬。
“在以后半年多的时光里,我从来没有让他的水缸空过,为了保证水质的洁净和新鲜,我每次都把他没用完的水浇到他的菜地里,然后再担满缸。自打转学后,就不得不中断了。
“高中毕业前,闻听他因心肌梗塞而倒在医务室里。在出柩的那天,我特意请了假。在那清冷的早晨,自发前来送葬的人数远远超过前不久大队陈主任父亲的葬礼。也许到了此时,人们才发现合作医疗的政策再好,没有这个老人,一切都是空谈。望着长龙似的送葬人群,我想直到此时,这个皱眉紧锁了多年的老人,理应开怀一笑,只可惜他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